苍头,护送回里。
  至其家,见仆从纷繁,屋宇颇极壮丽,餐供亦复丰腆,居然有富家风范。留信宿,苍头请辞。陆呼总管捧天秤以至。携白镪两束,开袱秤数。问苍头索券,券不在握。陆曰:“无券不便偿金,迟当送给也。”苍头不能辩,遂去。自是,试秋闱者往返至再,卒未尝一窥金室,金甚怨焉。
   其岁大水,沿河房舍,皆没于巨浸。锁院矮屋俱坍,改期九月入闱,举子久寓秦淮。时金之困于天灾,累甚。遣人觅陆,得之。陆恐为金之所窘,强其同寓关生俱 往。频年不见,金亦色衰矣。甫觌面,讶曰:“今日是何处好风,吹到贵人?”陆默不应。金顾关曰:“是君贵籍何处,尊姓若何?”关备告之。
  金 曰:“此并非妾唐突,君特不知耳。事须陆君自言之,妾惭怍不能终述也。”乃语关生颠末,且曰:“人即丧心,岂应至是?三至秦淮,了无半面情。是何仇怨,面 痛绝如斯哉?或恐以索欠见逼,度唐某当非其人,且谁无见面情?即有意忿争,而旅邸空囊,明知无益,谁直设鼎镬以相厄耶?况陆君菲能惜钱如命者,脂丛粉薮, 断袖分桃,挥霍不知凡几。鼎铛犹有耳,谓某固聋丞耶?妾当三五少年时,视百金何当一盼?千金不足多转瞬。即弥其缺,年齿既衰,偶值天灾,一蹶遂以不振。若 必据券索偿,虚言何补?惟期略减挥霍,作波及之恩,亦可稍苏涸辙耳。”数言而秋谷不应。
  关生曰:“金姑适艰难之际,若只袖手旁观,亦甚辜负大 德。奈久客流离,徒嗟琐尾,铭感之私,唯力是视。业荷海涵,尚乞矜全终始耳。”金曰:“陆君人实可怜,絮絮叨叨,语且竟半日,惟关君代措对词。陆君缄默, 若有箝其口者。苟奸滑之徒,纵无偿意,亦诈许也。”是夕留餐,设席于厅西之小书房。侑觞者,两丽人,曰芹香,曰瑞香。东西向,各依两客随肩坐。上坐一雏 娃,金则主席,下帘剪烛,欢饮而罢。临行,金又谆嘱关生,谓:“须加意怜悯,纵不毋面,子务乞力为周旋,愿陆君不忘旧德也。”
  既归寓,陆甚惶 窘,报德不能,背德不可。计无所出,终夜未能成寐。唯语语乞关生“救我”。关曰:“以改期之故,多费一月度支,谁不乏绝,岂空握所可言救?”陆曰:“束装 时,脱有尾我后者,谁堪其辱?”关曰:“势已至此,欲不为负心人,抑无米难以成炊。惟旋里时,必无置此事于脑后也。来日,仆自诣唐院,示无行意,君席卷旅 邸物,舫载以俟渡。日欲西沉,我当返。登船即发,顷刻出关去,何惧追兵之速也!”
  既归,关屡趣陆赍金缴其券。讵陆有健忘疾,竟若茫无记忆焉。逾年,陆遂捐馆。关至金陵,亦不复更问金之所在矣。
   箨园氏曰:人于唐金之为陆秋谷偿债一事,鲜不谓秋谷之负心实甚。虽然,金之亦两目双者也。彼其所遭秋谷之负,特街坊小骗耳。如商茂才者,真江洋大盗 矣!倾赀席卷,未足稀奇;性命几为不保,岂天下倘来之物,终不可以作家业耶?大抵烟花中眼力,多在出手大方上看人,人之所以失也。夫粥粥无能,徒欲以挥金 如土,示人作达,实人之不知死活者也。彼虽身填沟壑,且不自顾,遑问恩怨哉?每见妓女从良,不数岁辄重理旧业,几疑既堕污泥,竟不可复寻脱浊就清之路矣。 不知彼择婿时,徒以挥金如土者为爱我,而不思终身之倚,与萍水之交不同。故往往误适荡子,而畜我不卒也。唐金之行事阔大,不愧为巾帼丈夫。然其半生所累, 俱从眼力不济上讨来。大抵阔大人往往疏略,从来豪杰士多为乳臭儿所卖者,职是故也。
陈定缘
  无锡有陈尼者,排行第二,故名曰普二,字定缘。年二八,色艺冠时。然声价既重,芳泽难亲。非有贵公子,不能窥其精舍。有乌观察之弟乌外翰者,言者忘其籍贯,少年英彦,貌如冠玉,裘马甚都。结识定缘,流连数月而去。
   定缘觉忽忽不乐,每食辄作恶,潮信再愆。适其嫂至,乃语之曰:“嫂年已近三十,未有嗣息。余日来似有孕兆,出家人哺孩不雅。嫂何不伪托有娠,待我临褥 时,嫂为伏雏,不居然有子乎?”嫂听其言,及产抱而抚之,命曰陈甲。逾年,嫂又自产一子,曰陈乙。定缘以子故,多所柚;嫂不忘姑谊,两子无异视。只以甲 性狡黠,乙每遭其不情,以其为家兄也,姑隐忍之。盖甲为私养子,乙所不知,甲亦不自知也。
  更数年,俱及成人。乙亦渐以不受阋墙之衅,既开操戈 之忿,时作骨肉之间视如寇仇,因而析产以居,各据一宇,庆吊不相往来。乙以托业诗书,确守父产,衣租食税,日有起色。甲性贪黠,喜商贩,挟小本而求重息, 攀险屡蹶。陈尼以姑母亲,甲每往求济。尼虽不吝周给,然终不致富,日忧不足。
  时有李公,为两江制府。甲察知制府之妻弟某,与陈尼善。乃恳尼关 说,得以携归制署,俾从帐房茅丈服役。茅年近古稀,精力常多不济,计簿往来,多甲涉手。甲盘珠娴熟,笔墨亦颇圆整。茅年迈人,乐就安逸,事无细,俱听可 否。于是,日有干没,私橐既肥,声气益粗。略可倚仗者,皆不惜重贿,以通其门路。种种恶劣,并无一事尽人情者。只以大权在握,势焰熏人,以故众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