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大怒,解裙悬于户,令女穿裙底以入。跪而听教,俯伏不使起,秽骂百 端,呼婢示之杖,谓嗣后稍不用命,此其家法也。跪一炊时,婢媪辈再三排解,始叱令起。霍本天阉,与汤常异榻,久不作宗祧想矣。尔日于湖船上,见秀清,顿觉 黍谷回春,颇思人道。疑有天缘作合,故不惜重聘购之。
  汤之与霍,既无枕席情,复何所容其妒?只以仇怨结自前生,故但闻女名,便觉心头火起,动 止俱为不可。汤虽悍暴,而性喜谀,且不耐挟制。婢媪辈或以甘词贡媚,或逞横逆,要取金帛,多得如愿。独于女,一丝一粟,珍若琼瑶。每日闭置高楼,数米给 餐,不溢一粒。而伺应起居,恒终夜追呼,不令交睫。供给稍迟,鞭扑立至,含辛茹苦,不下楼阶者,已三年矣。
  霍以误女之故,情良不忍,计欲摄女 以出。因楼窗旁临深巷,乃密遣心腹媪以布遗女,约夜深人静时,悬布缒下,己当待于楼畔,迓迁别馆,再图长策。女故擅绝技,特自安薄命,不谋遁耳。盈丈之 楼,岂藉布力者?及期跃而下,夜色冥晦,见有少年立巷侧。不暇深诘,即联袂以行。行不择径,随步疾骋。俄及城墉,少年曰:“雉堞高峻,奈何?”女言:“无 害l”即伸臂掖少年,跃而下于城,仍趋不停趾。
  行三十里,天始曙,乃知所随非霍。因问少年何来,少年自言:“姓谈,名荣昌,江西之馀干人。数 年作缎商,不子而母且亏折。因为债券所逼,挟数十金谋宵遁。适遇击柝者过街,偶避深巷中,幸而遇卿,亦天缘也。”女亦以情告,但讳言为人r室,谓系富家侍 婢,不容于主母,是以窜耳。两愿誓为夫妇,同回馀干,遂买棹以行。
  舟至三山,为石尤风所阻,日已向夕,一客肩负重囊,来乞附舟。客鹰眼虬髯, 身材雄伟。谈意为绿林之雄也,辞不允。女言:“有我在,虽盗不足畏。”乃许之,置褥外舱。与之语,质朴平易;饮之酒,至数升无醉容。由是,日共杯酌,习以 为常。一日,舟至板子矾,天已昏暮。舟人尚催桨,拟进宿荻港。女不欲行,遂就泊焉。一更向尽,客舱寂然。谈疑客倦睡,携樽趣之,不应;抚之,冰矣!大骇告 女,女出检视客囊,有蒜金二十四条,及书一封。盖因盗魁被获于豫章,客夤缘得此书,致某书吏饷金关说者。
  女曰:“顷泊棹时,见路旁荆棘中,一 巨棺状似新停,而无片席掩覆,疑系劫盗藏金伪托者。留泊之意,实欲俟深夜试探其异。然以客在,不无碍眼。今此遇良得,请先往视棺真伪。客固易置也。”因握 利刃,跃而登岸。举其棺綦重,非比尸骸。撬盖启枧,灿灿朱提,数当万计。欲运以归舟,恐为舟子所觉,乃挟客尸加金上,盖棺如故。比晓,佯呼失窃,谓客已攫 金遁矣。客貌固类盗,无疑其诈者。
  舟行更数日,抵皖城,遂舍而登岸,投装旅店中。伺买得一小舟,谈以久惯江湖,颇谙执揖,乃与女共驾。顺风扬 帆,复回板矶,尽取棺中金。至金陵,偿还债券,重理旧业。多财善贾,获息恒数倍。遂建置房屋产,而家于金陵。更自备一满江红座船,帘帷几榻,修饰精工。凡 商贩往来,必夫妇偕行,劫盗恃以无恐。
  一日,维舟邗上。有跛丐引一盲媪,肩禾秸一束,半毡裹其身,百孔玲珑,股膊皆露,狂叫船边。仆辈怒骂 之,媪曰:“富贵不足恃,何便作此态向人?丐岂生而贫者?五年前犹是豪家主母,一呼百诺,稍不如意,雷霆震惊,威福之作,曷尝知有今日哉。”仆愈怒,曰: “贼杀婆,汝以为人人似汝耶,胡枉作毒口喷人?”奋拳撩袖,将痛惩之。
  秀清闻喧哄声,自帘隙窥视,见盲丐疑是汤氏。遣婢出询,果汤也。因细诘 之,丐言家本豪富,五年前主翁死,家渐落,又遭回禄,所有一空。自顾无以度日,只得倚瓢杖作生涯。所从跛丐,野合得之也。秀清怜其困,以青蚨两贯给之。丐 衔感厚惠,询访姓名,知为马女,乃悔曰:“仇怨相逢,犹以德报。倘当日起居间,稍加以颜色,尚可冀半世太平餐饭也。”咨嗟泪⒍去。
  马舟亦因顺风解缆,嗣是云泥分隔,不复再知汤氏矣。
  箨园氏曰:马氏堕胎时,即为瞽儿所困。自是以往,所遇无非者。遂致困苦颠连,而飞腾之技,埋没无闻。马与无眼儿,岂真有夙世之冤哉?虽然,茫茫世宙,眼如镜者几人?自来才人杰士,不逢青眼者,指不胜屈。于汤乎何尤焉?
张黄狗
  张黄狗,旌德人,为缎铺掌柜。一夕晚归,路出吕家巷口,睹一丽人,艳妆华服,脸晕桃花,似从酒筵散归者。一丫髻婢,笼灯导其前。婢固识张者,呼问:“张掌柜何来?”张泛应之,手擢烟竿,就灯乞火,吸烟而去。
   丽人者,左妇也。张既过,妇呼婢,问张居址。婢悉告之。明日,婢至铺招张,言:“主母将有裁制,乞移趾商尺寸焉。”张往,妇具精馔,留饮于室。张曰: “卿一妙龄丽妇,秉烛留私人夜饮,不畏人言耶?”妇曰:“夫以行商远出,恒数岁不归。伯氏为武庠生,住舍隔绝,妯娌不甚闻问。相从只此婢,妾之心腹也,无 为作梗者。昨晚相逢邂逅,即欲邀过寒舍。只以甫经识面,未免惭于启齿。然已终夜旁徨,不能成寐。不识男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