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首。仇眇一目,抉其一,祭父墓前。归告其母,母曰:“仇报,祸将及!”乃命弟奉母他徙,遂别去。
  时姐夫为令于兖,往从之。会姐夫出,姐见之,惊曰:“闻汝击仇,仇复活,今遍迹汝,其远避之!”为治装,赠以马。一足益恚恨,乃镌其梃曰:“没棱难砍仇人头。”遂单骑走青齐海上。见渔舟数百泊市米,一足求载以济,遂舍骑登舟。渡海,至一岛,名高家沟,其地延袤数十里,五谷鲜少。居民数百户,皆蛋籍,风土淳朴,喜文字,无从得师。见一足至,各率其子弟往学焉。
  其地不立塾,晨令童子持一钱诣师,师书一字于掌教之,则童子揖而退,明日复来。居数年,积钱盈室。辞去,附舟还青州,走狭邪。不数日,钱尽散,终不及私。由辽西过三关,越晋,历甘凉,登华岳,入于楚,抵黔、桂,复历闽海、吴、越间,各为诗文纪游。二十载,乃反其家。仇死,所坐皆赦。母亦没,登其墓大哭,数日不休。自以足迹遍天下,恨未入蜀。会鄢陵刘观文除夔守,招之同下三峡,游白帝、绵、梓诸山,著《依刘集》一卷。
  其弟自母丧,不知所在。一日欲寄弟以书,属韩氏兄弟投汴之通衢。韩如其言,俄一客衣白袷,幅巾草屦,貌与一足相似,近前揖曰:“我张太羹也,兄书已得达。”言讫不见。辛巳,李自成陷中州诸郡,韩氏兄弟避乱至泗上,见一足于途,短褐敝屣,须眉皆白。同至玻璃泉,谈笑竟日,数言天下事不可为。问所之,曰:“往劳山访徐元直。”韩笑之。一足正色曰:“此山一洞,风雨时披发鼓琴,人时见之,此三国时徐庶也。”约诘朝复来,竟不果。
  甲申后,闻一足化去。先一日,遍辞戚友,告以远行。是日,鼻垂玉筋尺许,端坐而逝,袖中有《周易全书》一部。后数月,济人有在京师者,见之正阳门外。又有见于赵州桥下,持梃观水,伫立若有思者。韩子智度,不妄言人也,述其事如此。
  [张山来曰:观一足行事,亦孝子,亦侠客,亦文人,亦隐者,亦术士,亦仙人,吾不得而名之矣。] 孝贼传 王猷定于一
  贼不详其姓名,相传为如皋人,贫不能养母,遂作贼。久之,为捕者所获,数受笞有司。贼号曰:“小人有母无食,以至此也!”人且恨且怜之。一日母死,先三日廉知邻寺一棺寄庑下。是日,召党具酒食,邀寺中老^黎痛饮。伺其醉,舁棺中野,负其母尸葬焉。比反,^黎尚酣卧也。贼大叫叩头乞免,^黎惊,不知所谓,起视庑下物,亡矣!亡何,强释之。厥后不复作贼。
  [张山来曰:有孝子如此,而听其贫,至于作贼,是谁之过欤?] 王翠翘传 余怀澹心手授钞本
  余读《吴越春秋》,观西施沼吴,而又从范蠡以归于湖,窃谓妇人受人之托,以艳色亡人之国,而不以死殉之,虽不负心,亦负恩矣。若王翠翘之于徐海,则公私兼尽,亦异于西施者哉。嗟乎!翠翘故娼家,辱人贱行,而所为耿耿若此。须眉男子,愧之多矣!余故悲其志,缀次其行事,以为之传。传曰:
  王翠翘,临淄人,幼鬻于倡,冒姓马,假母呼为翘儿。美姿首,性聪慧,携来江南。教之吴Q歌,则善吴Q歌;教之弹胡琵琶,则善弹胡琵琶。吹箫度曲,音吐清越,执板扬声,往往倾其座客。平康里中,翘儿名藉甚。然翘儿雅淡,顾沾沾自喜,颇不工涂抹倚门术。遇大腹贾及伧父之多金者,则目笑之,不予一盼睐温语。以是假母日忿而笞骂。会有少年私翘儿金者,以计脱假母,而自徙居嘉兴,更名王翠翘云。
  当是时,歙人罗龙文,饶于财,侠游结宾客,与翠翘交欢最久,兼昵小妓绿珠。而越人徐海者,狡佻,贫无赖,方为博徒所窘,独身跳翠翘家,伏匿不敢昼见人。龙文习其壮士,倾身结友,接臂痛饮,推所昵绿珠与之荐寝。海亦不辞,酒酣耳热,攘袂持杯,附龙文耳语曰:“此一片土非吾辈得意场,丈夫安能郁郁久居人下乎?公宜努力,吾亦从此逝矣!他日富贵,毋相忘!”因慷慨悲歌,居数日别去。徐海者,杭之虎跑寺僧,所谓“明山和尚”者是也。
  居无何,海入倭,为舶主,拥雄兵海上,数侵江南。嘉靖三十五年,围巡抚阮鹗于桐乡,翠翘、绿珠皆被掳。海一见惊喜,命翠翘弹胡琵琶以佐酒,日益宠幸,号为夫人,斥诸姬罗拜。翠翘既已骄爱无比,凡军机密画,唯翠翘与闻。乃翠翘阳为亲昵,阴实幸其覆败,冀归国以老,泪渍渍常承睫洗面也。
  会总督胡宗宪开府浙江,善用兵,多计策,欲召致徐海,自戕麻叶、陈东,而离散王直之党,乃遣华老人赍檄招降。海怒,缚华老人,将斩之。翠翘语海曰:“今日之事,生杀在君,降不降何与来使?”海乃释其缚,畀金而遣之。老人归,告宗宪曰:“贼气方锐,未可图也。然臣睨海所幸王夫人者,左右视,有外心,或可借以歼贼耳。”
  而罗龙文者微闻是语,自喜与翠翘旧好,乃因幕府上客山阴徐渭以见于宗宪。宗宪以乡曲故,降阶迎揖曰:“生亦有意功名富贵乎?吾今用君矣!”与语大说。遂受指诣海营,摄旧日任侠衣冠,投刺谒海。海亟延入,坐上座,置酒握龙文手曰:“足下远涉江湖,为胡公作说客耶?”龙文笑曰:“非为胡公作说客,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