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际秋冬,木叶微脱,循长廊而观止水,倚峭壁以听响泉。而六七人者,衣青衣,h五丝履,恂恂如书生,绰约若处子,列坐文石,或弹或吹。须臾歌喉乍转,累累如贯珠,行云不流,万籁俱寂。余乃狂叫曰:“徐生徐生,岂欺我哉!”六七人者,各道姓名,敛袖低眉,倾其座客。至于笙笛三弦,十翻箫鼓,则授之李生。李生亦吴人。是夕分韵赋诗,三更乃罢酒。次日复宴集宪使家,六七人又偕来各奏技。余作歌贻之,俾知徐生之言不谬。良辅之道,终盛于梁溪;而留仙父子,风流跌宕,照映九龙二泉间者,与山俱高,与水俱清也!是为记。
  [张山来曰:吴俗于中秋夜,善歌者咸集虎丘石上,次第竞所长,唯最后一人为最善。听者止数人,不独忘言,并不容赞。予神往久矣!今读此记,益令我穆然以思,悠然以想也。] 陈小怜传 黄冈杜F十泉变雅堂集
  陈小怜,郯城女子也。年十四,遭兵乱,失所,落狭斜。有贵公子昵之,购以千金,贮之别室,作小妻。相好者弥年,大妇知之,恚甚,磨砺白刃,欲得而甘心焉。公子不得已,召媒议遣。居间者以为奇货,遂将小怜入燕中,住西河沿。西河沿,亦斜狭也。
  小怜姿慧不凡,遂倾动都人士,声价翔贵。虽达官富人,有华筵上客,欲得小怜一佐酒,必先致意,通殷勤,为期旬日之后,然后得其一至。时燕聚四方之士,座中往往多年少美姿容者,结束济楚,媚态百出,自谓必得当于小怜,小怜弗睇也。
  而钱唐知名士范性华者,老成人也,馆于燕。一日以赴某公宴,遘小怜,虽颇异其姿,然平澹遇之耳。范时年五十余,人地固自轩轩,顾貌已苍然,意不在佻达。而小怜一见,独为之心醉,注目视范,自入座以至酒阑,目不他视。凡范起则视其起,范步则视其步,范复就座,则视其就座。往则目送,旋则目迎。已或时起,数步之外,必回头视范,如恐失之。小怜固素谨,忽如此,举坐咸诧异。范反为之R不自得,笑而左右顾。而小怜自如也。将别,则详问范姓字,归而朝夕诵之。
  有潘生者,往来于其家,又素识范,谓小怜曰:“尔念范君如此,盍往访之?”小怜正色曰:“吾既已心许范君终身矣,若猝往,是奔也。姑少待,范君相迎,斯可矣。”潘以其言白范,范犹恐其难致,试走忍街。直小怜是日有巨公之约,肩舆在门矣,立改其所向,语其妪曰:“某公之约,一唯汝多方辞绝之。我赴范君召,不顾矣。”小怜至范所,语次,谓范君曰:“君知我日者席间注目视君之故乎?”范曰:“初不知。”小怜曰:“吾见君之酷似我故夫也。吾不能舍君矣!”是时小怜年始十七。范答曰:“以子之姿慧,从良固甚善,然当择年相若者,吾岂若偶耶?”小怜应曰:“君误矣!三十年以内所生之人,岂有可与论吾心者哉?”范大奇其言,叩之,知尝读书,粗通朱子《纲目》。范初无意,至是固已心动矣。因留连旬朔,相与定盟,然后去。
  而小怜所与一时宦方与范相忌,闻之,雅不能平,辄计致小怜曲室中,出而扃其户以困之。小怜顾室中,有髹几长丈余,遂笔于几上,书“范性华”三字,几千百满之。时宦归而睹几上字,色变不能言。燕中尝作盛会,广召宾友,及狎客妓女皆与。酒酣,客为觞政,下令人各饮满,既酌,自言其心上人为某,不实者,有如酒。次第至小怜,或戏之曰:“尔心上人多矣,莫适言谁也!”小怜嗔曰:“是何言?一人而已!”起持巨觥命满酌,一饮绝沥,覆觞大呼曰:“范性华!”举座相顾,以为此子无所引避矣。其笃挚至于此。
  然久之无成事。范于是仰天叹曰:“醇政独非丈夫乎?何遂力不能举一女子,而忍负之也?且小怜与我约者,极不难耳。督过愆期,至于舌敝,金台之下,识范性华者多矣,而将伯之助寂然,又安事交游为?”乃为诗自伤云:“只愁世少黄衫客,李益终为薄人。”信乎其为薄人矣!小怜以河清难俟,竟为有势者强劫以去,犹留书与范云:“非妾负君,妾终不负君也。”噫,是可悲矣!
  先是小怜每数日不晤范,辄废眠食。及范至,则又庄语相勉以大义。且曰:“出处一不慎,则君之词翰,俱可惜矣。”闻者以为此非巷中人语。又力劝范迎其室人来燕中,曰:“小怜异日得事君子,固甘为之副。”范用其言。既而得与室人病诀,厚为之殡,祭吊成礼。小怜一言之力也,范尤感之云。
  徐无山人赞曰:昔晋羊皇后,丑诋故夫以媚刘聪。其死也化为千百亿男子,滔滔者皆是也。陈小怜何人,独不以故夫为讳,而吾友范性华,以似其故夫见许。岂羊皇后之教反不行于女子乎?噫!是为立传。
  [张山来曰:层次转折,无不入妙,尤妙在故夫一语。一见不复再见,是文之有品者。] 卖花老人传 江都宗元鼎定九新柳堂集
  卖花老人者,不知何许人。家住维扬琼花观后,茅屋三间,旁有小阁。室中茗碗丹灶,经案绳床,皆楚汉明洁。柴门内,方广二亩,以种草花为业。家尝有五色瓜,云即昔之广陵人邵平种也。所种芍药、玫瑰、虞美人、莺粟、洛阳、夜合、萱草、蝴蝶、夜落、金钱、剪春罗、剪秋罗、朱兰、蓝菊、白秋海棠、雁来红,共十数种。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