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头曰:“这真奇了,怎么全墨中,也没一个可称中式的。难道合中的,竟在遗卷不成。”因又取遗卷逐一阅过,口中连说:“可厌、可厌。怎么全场中,没有一个具眼的人,没有一篇中举的文。每一卷看来,俱令人淹淹欲睡。”巡抚笑曰:“吾儿看文,不是这等看了。试想他秀才
  巡抚笑曰:“吾儿看文,不是这等看了。试想他秀才们,有何奇才异学。做出那江潘般艳,班马般香。只这些醒紧清真,也就可算合式了。”梦红曰:“清真醒紧,何患无之。即奇横老辣,豪迈雄壮,亦何患无之。只可惜他们,看题忒过差了。独不思此题,乃子路问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时子路正仕于季氏,其问事君,乃实实问所以事季氏之道。非泛论朝廷臣子也。”夫子见子路平日气质刚强,胸襟磊落。其于自家责备处,往往不肯细心检点。故先以勿欺教他。至于季氏过失处,如旅泰山。伐颛臾,歌雍诗,舞八佾,种种僭越恶集。无非为其臣的,不能匡救之故。故又教他犯之,此是夫子因人施教的妙法。若认真此旨做去,才算是的的当当文字。他们做此题,写个事君,便写到稷契禹皋的身分。写个勿欺,便写到伊尹周公的举动。写个犯之,便写到龙逢比干的地位。动口都是廊庙朝廷,都俞吁h的语句,全不合子路身分。直以子路当个宰相观,以季氏当个天子观,以季氏之堂,当个朝廷观矣。其于子路之问,夫子之教,相隔何啻天渊哉。大凡做文,一题宜求一题精旨。如做问孝题,子游自有子游蔽病,懿子自有懿子蔽病,武伯自有武伯蔽病。做问仁题,樊迟有樊迟身分,仲弓有仲弓身分,颜渊有颜渊身分。若能针对蔽病,体会身分做去,才得真诠的解。若徒囫囫写去,不特浮泛空虚。并亦失立言本旨矣。孩儿浅识如此,未知可合诸公定评么?”
  巡抚点头大喜曰:“吾儿解书看文,亦可谓独具只眼。但场中文章,全是这般做法。难道均弃而不取么?”梦红曰:“是是非非,自应如数取足。但恨没一个发解文章耳。”巡抚沉吟一会曰:“还有一只遗卷在此,诸试官咸谓不佳,业已批坏。吾儿可试看看。”梦红接过,阅未终,不觉双展蛾眉。惊起曰:“此真解元文章也。是第一人识见,是第一人气概。是第一人才力,是第一人英豪。异日状头,断推此手。”因拈笔书一浮批,并书题解,附于卷后。呈于巡抚曰:“此卷未知是谁的,父亲亟宜登之。勿令明珠暗投了。”巡抚也不即阅,竟携至衡鉴堂,令诸试官看之。主考周维祺先观题解,次阅文章。潜心玩味,至得会意处,不觉恍然省悟,拍案叫绝。谓众曰:“看来此题,自应紧切子路时务说为是。其他说帝王廊庙者,真是浮泛肤庸。”
  遂即刻悬牌示喻,言欲重新开榜,旧榜不准。此示一出,旧中者个个寒心,未中者人人喜色。周维祺果将梦红所取一卷,录为第一。前榜第一的,落第二。第二的,落第三。余皆鳞次减去,减至榜末一个,则革之。次日发榜,第一的果系李生。生固知巡抚为之周旋,心甚铭感。鹿鸣之后,李生入谢主考。主考十分退逊,令往巡抚部院处谢之。生次日入谒巡抚,口中都称道巡抚提拔之德。巡抚曰:“吾非眼悬日月,安能提拔仁兄。”李生竟疑讶不语。巡抚笑曰:“仁兄休疑,此中举荐,原自有个缘故。”遂将梦红解题阅卷,选为解魁之事,细述一遍。生惊喜曰:“原来如此,则小姐即小生命中之师也。愿以师生礼请见。”巡抚推逊不得,乃命侍儿入内启禀,传知梦红。须臾,有人在屏后说了几句。巡抚点头微笑,出谓生曰:“贤兄既要相见,须以常礼为妙。”遂教侍儿,引生至私厅中。生拱手隅立以待。
  俄而环锵锵,红妆闪掩。那梦红已临屏后。屏门虽启,却隔以帘。生附首敛容,顿首再拜。梦红答拜。拜毕,李生曰:“老师鉴影珠光,拔识小生于牝牡骊黄之外。虽位分内外,未始非毕生知遇之隆。今日登龙,声价十倍。皆老师所赐也。”梦红侧身蔽面,答曰:“女流蠡测管窥,妄假衡才玉尺。深自愧赧,然君伟人也。一展骥足,遂令冀北群空。尺幅中,有包举古今,囊括宇宙之概。盛名之下,洵不虚传。”李生曰:“小生刍荛之作,如此盛赞,何以克当。”梦红曰:“君谦矣,但君之为文,往往气骨傲世,英气迫人。异日立朝,必为时辈所忌。但须急流勇退,切勿为宦海沉沦也。”生暗暗惊异。答曰:“古镜照人,洞见肺腑。箴规至此,爱我良深。小生当刻骨铭心,感佩不忘矣。”梦红曰:“乍接君颜,如对明月。但恨内外异位,男女殊形。不获与君倾谈耳。请自便。”说讫,交揖而退。
  梦红喜谓左右曰:“久聆李子大名,今日始信。立谈片刻,飘然如对春风。清气沁入骨髓。”李生出至寅宾馆,巡抚备席款饮,至晚方归。其时楚公在任,连日遣人打听秋榜。一日有胥吏袖一题名录回,呈与楚公。公阅至终,全没有李素云的名姓。心甚疑虑,因拈入与梅映雪观之。映雪曰:“李生之名安在?”公曰:“无之。”映雪沉思曰:“这却何故?”公曰:“想必李君之文,做得精微奥衍,意想不到处。所以试官捉摸不着。”映雪曰:“是固然也。”越数日,又风传说:主考重新开榜,发解的系李素云。楚公听得疑信交参,退与映雪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