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锦绣龙朝”之“朝”字用阳平声咬字,“龙”字稍一提高、稍一顿挫而底底将“朝”字叫出,“朝”字之后转折仅有五折,如他伶唱则提高乱耍一串花而“朝”字乃念成“超”字,非其阳平声之本声矣。又第六句“我杨家反做了马前的英豪”,“杨家”之“杨”字系阳平声,在此种地方唱,难得叫出阳平声来,故谭乃易之曰“我父子”,“父子”二字均为上声,上声无阴阳,易于上口,高下疾徐均可任意为之也。由此以观,名伶自改脚本、更易唱法,必有其理由在,非胡扯淡也。

  又孙菊仙唱《朱砂痣》一段慢二簧,第三句“泪流脸上”之“流”字,按阳平声叫之余味甚长,“脸上”之“上”字的系上声,以菊仙苍老之喉咙唱来亦甚悠扬不现痕迹。又第四句“难配鸾凰”之“配”字为阴去声,故叫得切实。至“鸾凰”二字有时亦唱作“鸳鸯”,“凰”系阳平声,“鸯”系阴平声,“凰”字下可以耍腔,“鸯”字下则不能耍腔也。由此类推,无论二簧、西皮,凡字之属阳者始可用之于耍腔之第末字内,而字属阴者则当截然中止也。原板二簧《盗骨》词中之“我也曾征过了塞北西东”,此“东”字下不能耍腔者,以其为阴平声故也。又《空诚计》词中慢板西皮之“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此“坤”字下不能耍腔者,亦以其为阴平声故也。至于《卖马》词中“两泪如麻”之“麻”字系阳平声,故谭鑫培遂行腔其下,愈增凄凉之韵焉。

  旧剧唱词大概用中州音、吴音、鄂音三种,此外又有二字,如“更”不读庚而读斤,“脸”不读捻而读简,谓为习惯音。然以予考之,庚、青、蒸韵可通用,而“更”字可作历字讲,譬如更事之名词即经事之谓,故“更”可以读经。至于“脸”字,明明系居奄切、音检,在俭韵中,其读捻者乃俗音也,剧中独用其古音,何足异哉?

  上海入剧馆坐包厢看戏者多妇人与大商贾,位分固然至尊,风雅全然不解,那能真悟得剧中三昧?俗伶偶善两句花调,大标其名曰谭派以媚座客,座客听之而悦以为谭派即如是如是,果叫天自来,其行腔之花必较此更甚。及叫天果来矣,人震其名,亦果空巷往观矣,一聆其歌单简干净,乃惶然大骇,以为谭调必不如是,非叫天为伪者,即其不用心耳,不然,胡与我平日理想中之谭叫天、习闻之谭调异乎?于是叫天遂受此理想习闻之影响,知音寥寥,不能自见于上海,可悲也!

  中国人之特性惟善于附和、善于模仿,附和之徒毫无主见,模仿之物亦不过得其形似。由沪人心目中所谓之谭调以推及于他事他物,固莫不中此病也。故中国今日文章、工艺,事事物物均无进步之可言,可胜叹哉,可胜叹哉!

  尝见吴趼人所著小说,内载香港当初开埠时,华商到者寥寥,一窭人子穷极无聊,偶买得小儿玩物,以口吹“兵碰”作响,名为滴滴冻者计数十枚,携往香港,日坐于外人总会之门大吹之。一西人出见而大异,询每枚价若干,窭人子不善英语,伸一手指示之,盖言一文钱也。西人不知,以为一元,即授以一银币。及入口吹之,一吹便破,于是奔告同类速来研究此物。及众人至,均以为异,则争投银币购而吹之,有响者、有不响者,其能于吹响之人视不能吹响之人有傲色,而不能吹响之人遂大忿,解囊出巨金购多枚吹之,旋吹旋破无吝色,求其响而后已。然彼吹能响者亦为技不精,时有破损,故亦须时时补充。如是数月,外人尽能吹作“兵碰”之声,而窭人子之囊橐亦满载而归广州矣。此事虽近滑稽,然西人确有此好奇之心理也。

  又闻乙卯年巴拿马博览会中有一中国人设摊卖水烟,尝独坐摊前,执水烟筒吹纸媒子使燃,烧皮丝烟吸之。一西人见而大异,向其借一纸媒子吹之火不能燃,遂亦邀朋引类共来研究,致劳及其著名理学博士亦亲来试验。博士至,虽能按物理学加以种种之解晰,使人悟明其原理,然其不能吹之使燃如故。足见西人随处留心,无一事不思求其真理也。国人惟知皮毛,不求进步,当恨自己之愚,莫笑他人之痴,斯可矣!

  又闻有一善吹唢呐之华人,偶随贵人赴西洋,于舟中出唢呐吹之,西人均加叹赏,一德国人尤崇拜,请其为师授以吸气之法。后德人艺成,遂以善吹军笛名,且译中国《风入松》《破阵乐》等曲牌入德国军乐谱内。盖外人之善学有如此者,神而通之,变而化之。以视中国留学生仅知拾人牙慧者,真有霄壤之分也。

  日本与我国同居东方,同是黄色人种,其发见西方之文明而学之也亦同一时代,顾今日而彼则蒸蒸日上,我则毫无进步可言,果何故欤?予初亦思之不解,后见英文《京报》揭载一英人之论说,解释此问题颇有充足之间题,特摘述之代我喉舌。

  距今极远之时代,中国即以自己之文明嘉惠于自国毗连各地之野蛮人种。此等人种不知书写并不知计时,中国人乃以较高尚生活之理想传授之,俾脱离野蛮之状态。今日之所谓日本者,其初固在受教之列也。日本人之最初性质习惯,与婆罗洲食人喋血之丹克种族相差不远,直至受中国文明之教化始脱原人状态,知所谓法律,知所谓立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