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曰:“微贱之人,虽礼所不及。然家长幼不欲外人窥之,家迫明公之楼,出入非便,请从此辞。”晦即日毁其楼。吾尝游江南,见一士人,忌邻家高第,乃计向背造宅舍,使楼脊直犯其门,以相厌害。夫古人不欲临高窥人,况肯损人自利耶?风俗薄恶甚矣。

杨城召为谏议大夫,见诸谏官纷纭言事,细碎无不闻达,天子厌苦之。城方与二弟痛饮,人莫窥其涯际。有谒城者,城引之与坐,辄强以酒。客辞,城辄自饮。客不得已,乃与城酬酢。或客先醉卧于席上,或城先醉卧客怀中,竟不听客语,呜呼!此韩公诤臣之论所由作也。夫言官贵知治体,或人言其细,我举其巨,人或多言,我独无言。鹤立鸡埘羽仪自在,乃以酒自乱,岂君子安身之术耶?后韩熙载在南唐,多置女仆,昼夜歌舞,客至杂坐。熙载语僧德明云:“吾为此行,正欲避国家人相之命。”僧问何故避之,曰:“中原常虎视于此,一旦真主出,江南弃甲不暇,吾不能为千古笑端。”噫!相命可逃,乱世易避,达人玄识,嘉遁有途,岂网罗真能弥空,而黄鹄无由窬僖?此皆以刘院为宗,佯狂避世,君子中庸,殆不如此。

人之所以贵长年者,岂无谓哉?以父子兄弟,日相保聚;亲戚朋友,日相呼乐而贪生。乃欲一旦灭情去性,超然仙境,纵能得道,以风为驭,以云为车,以时为月,以日为年,以琳琅为宫,以珠玉为食。五伦尽去,四大以解,亦何益乎?昔老子有云:“大块劳我以生,佚我以死。夫以死为佚,正谓耳目不交,心志无虑。复还大化,冥然忘形,若犹强留人世,浪寄乾坤,时异世殊,亦自感怆。便使颓然忘念,而生人之理,荡然俱失。既不能经纶宇宙,又不能兴乱持危。虽神气常生,亦与鬼物无异。”吾尝谓仙者有形之鬼,日中可见。鬼者无形之仙,幽暗乃出。况四大强合,终难久存。而世人纷纷,遐想窬伲反致揠苗丧生,求延得促,觉也晚矣。昔范忠宣公云:“人或相勉以摄生之理,不知人非久在世之物。假如丁令威千岁化鹤归乡,见城郭人民皆非,独存亦何足乐与?”吾心豁然相契,乃益信其灼灼耳。

今之学者,得一把茅覆顶,便非朱攻陆,毁道骂佛,实阴藉其意,而阳乙其文。标置门户,争为一祖。细求其实,无甚发明,毕竟何所裨益?昔唐文宗喜经术,宰相李石因言施士匈《春秋》可读。帝曰:“朕尝见之,穿凿之学,徒为异同。学者如浚井,得美泉而已,何必劳苦旁求,然后为得。”美泉之言,有味哉!殊可深绎。

唐文宗尝谓左右曰:“若不甲夜视事,乙夜观书,何以为人君?”此言当为帝王法。此所以奸宦相戒,毋令帝王读书,见前古治乱兴亡之迹,亦是仿此。

王介甫、吕晦叔同为馆职,当时馆中皆名士,每评论古今人物治丧,众人之论,必于于介甫。介甫之论,又为晦叔止。能止人言,必识见过人始得。介甫偏执一生,独心服晦叔。急于引用,后论新法不合,乃叹晦叔有共工榷抵奸,不知平日心服者何?可见知人不明。一日诸士论刘向言天下事,反复不休,或以为知忠义,或以为不达时变,未决。介甫来,众问之,曰:“刘向强聒人耳。”众意未满,晦叔来,又问之,则对曰:“同姓之卿与?”众乃服。观此,则知止人言不易也,而二公深浅见矣。

孙权谓吕蒙蒋钦曰:“宜学问,自开益。”蒙曰:“军中多务,不及读书。”权曰:“孤岂用卿治经为博士耶?但今涉猎见往事耳?”蒙始就学,所览见,旧儒弗及。夫将以智为上,将不知学,则智无由生,虽勇力过人,仅百夫之敌耳。今人论将,不知出此。昔楚子及诸侯围宋,宋公孙固如晋告急,于是乎搜于被庐,作三军,谋元帅。赵衰曰:“蓰憧桑臣亟闻其言矣。说礼乐而敦诗书。诗书,义之府也。礼乐,德之则也。德义,利之本也。君其试之。”乃使蓰憬中军,卒退楚师。由是观之,将可不知学哉!今之将者一字不识,徒以弓马为事,亦何当于折冲。稍能谈说前事,则又赵括者流。此武事所以不竞也。噫!

司马文正公云:“登山有道,徐行则不困,措足于实地则不危”。此游山诀也,不但可以登高,予且用以涉世。

黄巢作乱,帝遣田令孜击之,亲饯章信门,赍遗丰优。然卫兵皆长安高资,世藉两军得廪赐,侈服怒马,以诧权豪。初不知战,闻选皆哀哭,阴出资雇贩以备行阵,不能持兵,观者寒栗。今团营兵大率类此。前庚戌之变,参将陈灿领兵三千,防守陵寝。迨贼忽至,止四五十骑,兵皆跪迎瞑目,令解甲先献,引颈受刃。后灿坐以失律,余兵例犹给赏。禁兵不足用,自古然矣。

祖士言深好弈棋,王处叔谓之曰:“禹惜寸阴,不闻数棋。”祖云:“聊用忘忧耳。”处叔曰:“古人遭时,则以功达其道。不遇,则以言达其才。故否泰不穷也。今晋未有书,而天下倾覆,旧事荡灭。君少长王都,游宦四方,华夷成败,皆在耳目,何不记述?使有裁成。昔应仲远作《风俗通》,崔子真作《政论》蔡伯喈作《劝学篇》,史游作《急就章》,犹行于世,便为没而不朽。当其同时,人岂少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