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放翁,放翁击节。赠诗云:“君居古荆州,醉胆天宇小。尚不拜庞公,况肯依刘表。””胸中九渊蛟龙蟠,笔底六月冰雪寒。有时大叫脱乌帻,不怕酒杯如海宽。放翁八十病欲死,相逢尚能刮眼看。李广不生楚汉间,封侯万户宜其难。”
  广右深僻之郡,有所谓丁钱。盖计丁输钱于官,往往数岁之儿即有之。有至死而不与除豁者,甚为民病。故南人之谣曰:“三岁孩儿便识丁,更从阴府役幽魂。”读之可为流涕。范西堂为广西宪,尝力请于朝,乞罢去,虽获从请,然诸郡多藉此为岁计,往往名除而实未除也。大概近来州郡赋税失陷,用度月增,其无名之征,未必皆官吏欲以自肥,往往多为补苴支撑之计。朝廷若欲除无名之征以宽民,须是究实一郡盈虚,有以补助之,使岁计不乏,然后实惠乃可及民。不然,亦徒为空言而已。
  胡忠简乞斩秦桧之书,既具稿矣,迟疑未上。以示所亲厚,其人畏懦,力止之曰:“公有老母,讵可为此?”以其稿寸裂之。忠简愈疑。有书吏杨其姓者,请间曰:“编修此书,外间已籍籍传诵,庙堂计亦知之矣。今书上亦得罪,不上亦得罪。书上而得罪,其去光华。不上而得罪,其去暧昧,且其祸恐甚于不上也。”忠简大悟,亟缮写投进,乘夜潜诣逆旅,托其所亲厚以老亲妻子。其后□词,犹以誊稿四传为其罪。且曰:“倘有心于为国,自合输忠;惟诡道以取名,故兹惑众。”乃知天下事,不可不密,不可不断。此吏真忠简之忠臣,其识见如此,士大夫不如者多矣。



  ●丙编 卷六
  绍兴中,孝宗初入宫,宰执赞光尧盛德,真尧、舜用心。上曰:“尧、舜之事甚不难。”盖脱徙之意,先定于此时矣。厥后受禅之议定,宰执称贺,且致恋轩之意。上曰:“朕在位久,失德甚多,更赖卿等掩覆。”大哉言乎!何其谦尊而光也。不知尧禅舜时,有此言否?邵康节诗曰:“五事历将前代数,帝尧而下固无之。”岂知中兴内禅之盛美,虽尧亦不能及也。谓之光尧,信矣,其有光于尧矣。舜、禹受禅之后,其所以事尧、舜者,当必尽道。然要之君臣,而非父子也。文王受武王之养,盖方伯耳。汉高五日一朝太公,太公亦非身有天下者也。惟唐肃宗之于明皇,乃父子帝王。然灵武即位,已几于篡,内外牵制,孝道大亏。山谷之诗曰:“事有至难天幸耳,上皇局还京师。内间张后色可否,外间李父颐指挥。南内凄凉几苟活,高将军去事尤危。”潘估现诗曰:“天下宁知再有唐,皇帝紫袍迎上皇。神器仓忙吾取惜,儿不终孝听五郎。父子几何不豺虎,君臣宁能责胡虏!南内凄凉谁得知,人家称节作端午。”至今读者为之凄楚。惟我光尧为天下得人,而孝宗以舜、禹之资,躬曾、闵之行,彩衣驶停参侍游遨于湖山之间,赋诗饮酒,承颜适志,以天下养者二十四年,此开辟以来所未有也。杨诚斋《庆寿口号》曰:“长乐宫前望翠华,玉皇来贺太皇家。青天白日仍飞雪,错认东风转柳花。”“春色何须羯鼓催,君王元日领春回。牡丹芍药蔷薇朵,都向千官帽上开。”“双金狮子四金龙,喷出香云绕殿中。太上垂衣今上拜,百王曾有个家风。”“帝捧瑶觞玉座前,彩衣三世祝尧年。天皇八十一万岁,休说《庄》椿两八千。”“大父晨兴未出房,君王忍冷立风廊。忽然鸣跸珠帘卷,万岁传声震八荒。”“花外班行雾外天,何缘子细望龙颜。小窥玉色真难老,底用瞿仙九转丹。”“甘露祥风天上来,今回恩数赛前回。都将四海欢声沸,酿作慈皇万寿杯。”“尧舜同时已甚都,祖孙四世古今无。谁将写日摹天手,画作《皇王盛事图》。”光尧晚岁尤康强,孝宗尝谓周益公曰:“太上极善将摄,终日端坐不倦,全不饮酒。晡时即入寝阁,五更便起。多服疏利药,服牵牛圆至四五十粒。其异禀如此,他人如何及。圣寿登八十一”云。
  凡作文章,须要胸中有万卷书为之根柢,自然雄浑有筋骨,精明有气魄,深醇有意味,可以追古作者。若作诗,只就诗中探撷;作四六,只就四六中斗凑;作古文,只就《史》、《汉》、韩、柳中取其奇字硬语,模拟而为之;如此岂能如《霓裳》一曲,高掩前古哉,王荆公谓今之作文者,如拾奇花之英,掬而玩之,虽芳馨可爱,而根柢蔑如矣。虽然,岂独文哉!近时讲性理者,亦几于舍六经而观语录。甚者将程、朱语录而编之若策括策套,此其于吾身心不知果何益乎!魏鹤山答友人书云:“须从诸经字字看过,思所以自得,不可只从前贤言语上作工夫。”又云:“要作穷理格物工夫,须将三代以前模规在胸次,若只在汉晋诸儒脚迹下盘旋,终不济事。”又云:“向来多看先儒解说,近思之,不如一一自圣经看来。盖不到地头亲自涉历一番,终是见得不真。又非一一精体实践,则徒为谈辨文采之资耳。来书乃谓只须祖述朱文公诸书,文公诸书,读之久矣,政缘不欲于卖花担上看桃李,须树头枝底方见活精神也。”鹤山此论,学者不可不佩服。余尝辑《心学经传》十卷,序发之辞有曰:“学者不求之周、程、张、朱固不可,徒求之周、程、张、朱,而不本之六经,是舍祢而宗兄也。不求之六经固不可,徒求之六经,而不反之吾心,是买椟而弃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