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莲塘。舟回且夕,夜泊横桥下。月色明雾,酒各半醒。闻邻船有琵琶声,意其歌姬舟也,蹑而窥之。见灯下一姬,自弄弦索。二人径往见之。询其所由,答曰:“妾大都乐籍供奉女也。从人来游江南。值彼往云间收布,妾独处此候之,尚未回也。”二人命取舟中余肴核,就灯下同酌。姬举止闲雅,姿色媚丽。二人情动于中,稍挑谑之,姬亦不以为嫌。求其歌以侑觞,则曰:“妾近夕冒风,咽喉失音,不能奉命。”二人强之,乃曰:“近日游访西子陈迹,得古歌数首,敢奉清尘,不讶为荷。凡一歌,侑饮一觞。”歌曰:
风动荷花水殿香,姑苏台上宴吴玉。
西施醉舞娇无力,笑倚东窗白玉床。

再歌曰:
吴王旧国水烟空,香径无人兰叶红。
春色似怜歌舞地,年年称发馆娃官。

又曰:
馆娃宫外似苏台,郁郁芊芊草不开。
无风自偃君知否,西子裙裾拂过来。

又曰:
半夜娃官作战场,血腥犹杂宴时香。
西施不及烧残蜡,犹为君王泣数行。

又曰:
春入长洲草又生,鹧鸪飞起少人行。
年深不辨娃官处,夜夜苏台空月明。

又曰:
几多云树倚青冥,越焰烧来一片平。
此地最应沾恨血,至今春草不匀生。

又曰:
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
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官里人。

彦采曰:“歌韵悠柔,含悲耸怆,固云美矣。第西施乃亡人家国妖艳之流,不足道也。愿更他曲,以涤尘抱,何幸如之。”姬更歌曰:
家国兴亡来有以,吴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亡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彦采曰:“此言固是,然皆古人陈言,素所厌闻者。大都才人,四山五岳,精灵间气之所聚会,有何新声,倾耳一听。”又歌曰:
家是红罗亭上仙,来尘世已多年。
君心既逐东流水,错把无缘当有缘。

歌竟,掀篷揽衣,跃入水中。彦采大惊,汗背而觉,一梦境也。寻升之共话,醉眠脚后,不能寐也。翌日,事传吴下。
钱履道
钱履道,字嘉贞,京兆咸阳人。北虏皇统中,游学商虢,过户县。贪程不止,独一仆相随。天曛黑,不复辨路,信马行,到一大宅,叩门将托宿。遇小妾从内出,惊语之曰:“此地近多狼虎,岂宜夜涉。”钱曰:“适不意迷途,敢求栖寓一席之地。但不知为何大官宅第?”妾曰:“是河中府尹张相公之居。相公薨,惟夫人在,须禀命乃可。”遂人白之。少顷,延客相见。高堂峻屋,明烛盈前,已罗列杯盘。夫人容色端妍,冠服华盛。便与同宴。侍儿歌舞之妙,目所未睹。钱自谓奇遇,若游清都,情思荡摇,莫知身世之所在。拱手敬坐,不轻交一谈,诸人以为野戆,相视笑侮。罢席就枕。俄而烛至,夫人者复来,众拥之登床。钱趋下辞避,强之再三,于是共寝。明旦,留之饭。钱本漂泊旅人,既称惬怀抱,累日不言去,一夕,正欢饮间,闻户外传呼声。忽报云:“相公且至。”夫人遽起,诸妾皆奔忙而散。钱窜伏暗室,不敢喘息。因假寐。久之,狐嗥鸦噪, 东方既明,人屋俱亡,但卧于疏丛古冢耳。狼狈而出,逢耕夫始得官道。衣上余香芬馥,经月乃歇。
绿衣人传
天水赵源,早丧父母,未有妻室,延碳洌游学至于杭州钱塘,侨居西湖葛岭之上,其侧即宋贾秋壑旧宅也。源独居无聊,尝日遇晚徙倚门外,忽有一女子从东而来,绿衣双鬟,年可十五六,虽不盛妆浓饰,而姿色过人。源注目久之。明日出门,又见如此,凡数度,日晚辄来。源戏而问之曰:“娘子家居何处?暮暮来此。”女笑而拜曰:“儿家与君为邻,君自不识尔。”源试挑之,女子欣然而应。因遂留宿,甚相亲昵。明日辞去,夜则复来。如此凡有月余,情爱甚至。源问其姓氏,居址何处。女子曰:“君但得美妇则已,何用强问我也!”叩之不已,则曰:“儿常衣绿,但呼我为‘绿衣人’可矣。”终不告以居止所在。源意其为巨室妾媵,夜出私奔,或恐事迹彰闻,故不肯言耳。信之不疑,宠念转密。
一夕,源被酒,戏谓绿衣曰:“此真所谓‘绿兮衣兮,绿衣黄裳’者也。”女子有惭色,数夕不至。及再来,源叩之,乃曰:“本欲相与郎君偕老,奈何以婢妾待之?令人扭促不安,故数日不敢侍君之侧。然君已知乎,今不复隐,请得备言之:儿与君旧相识也,今非至情相感,莫能及此。”源问其故,女惨然曰:“得无相难乎。儿实非今世人,亦非有祸于君者,盖其数当然,夙缘未尽尔。”源大惊曰:“愿闻其详。”女子曰:“儿故宋平章秋壑之侍女也。本临安良家子女,少善弈棋,年十五,以棋童入侍。每秋壑回朝,宴坐半闲堂,必召儿侍弈;备见宠爱。是时君为其家苍头,职主煎茶,每因供进茶瓯,得至后堂,君时少年美姿容,儿见而慕之。尝以绣罗钱箧乘暗投君,君亦以玳瑁指盒为赠,彼此虽各有意,而内外严密,莫能得其便。后为同辈所觉,谗于秋壑,遂与君同赐死于西湖断桥之下。君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