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编卷三十七鬼部二
独孤穆传
唐贞元中,河南独孤穆者,客淮南,夜投大义县宿。未至十里余,见一青衣乘马,颜色颇丽。穆微以词调之,青衣对答甚有风格。俄有车辂北下,导者引之而去,穆遽谓曰:“向者粗承颜色,谓可以周旋终接,何乃顿相舍乎?”青衣笑曰:“愧耻之意,诚亦不足。但娘子少年独居,性甚严整,难以相许耳。”穆因问娘子姓氏,及中外亲族。青衣曰:“姓杨,第六。”不答其他。既而不觉行数里,俄至一处,门馆甚肃。青衣下马入,久之乃出,延客就馆,曰:“自绝宾客,已数年矣。娘子以上客至,无所为辞,勿嫌疏陋也。”于是秉烛陈榻,衾褥毕具。有顷,青衣出,谓穆曰:“君非隋将独孤盛之后乎?”穆乃自陈是盛八代孙。青衣曰:“果如是,娘子与郎君乃有旧。”穆讯其故。青衣曰:“某,贱人也,不知其由。娘子即当自出申达。”须臾设食,水陆毕备。食讫,青衣数十人前导曰:“县主至。”见一女,年可十三四,姿色绝代。拜跪讫,就坐,谓穆曰:“庄居寂寞,久绝宾客,不意君子惠顾,然而与君有旧。不敢使婢仆言之,幸勿为笑。”穆曰:“羁旅之人,馆谷是惠,岂意特赐相见,兼许叙故旧,且穆平生未离京洛,是以江淮亲故,多不之识,幸尽言也。”县主曰:“欲自陈叙,窃恐惊动长者。妾离人间已二百年矣,君亦何从而识?”穆初闻其姓杨,及自称县主,意已疑之。及闻此言,乃知是鬼,亦无所惧。县主曰:“以君独孤将军之贵裔,世禀忠烈,故欲奉托,勿以幽冥见疑。”穆曰:“穆之先祖,为隋室忠臣。县主必以穆忝有祖风,故欲相托,乃生平之乐闻也。有何疑焉。”县主曰:“欲自宣泄,实增悲感。妾父齐王,隋 帝第二子。隋室倾覆,妾之君父,同时遇害。大臣宿将,无不从逆,推君先将军,力拒逆党。妾时年幼,尚在左右,具见始未。及乱兵入宫,贼党有欲相逼者,妾因骂辱之,遂为所害。”因悲不自胜。穆因问其当时人物,及大业未事,大约多同隋史。久之,命酒对饮,言多悲咽。为诗以赠穆曰:
江都昔丧乱,阙下多构兵。
豺虎恣吞噬,干戈日纵横。
逆徒自外至,半夜开重城。
膏血浸宫殿,刀枪倚檐槛。
今知从逆者,乃是公与卿。
白刃污黄屋,邦家遂因倾。
疾风表劲草,世乱识忠臣。
哀哀独孤公,临死乃结缨。
天地既板荡,云雨时未亨。
今者二百载,幽怀犹未平。
山河风月古,陵寝露烟青。
君子秉恒德,方垂忠烈名。
华轩一惠顾,土室以为荣。
丈夫立志操,存没感其情。
求义若可托,谁能抱幽贞?

穆深嗟叹,以为班婕好所不及也。因问其平生制作,对曰:“妾本无才,但好读古集。尝见谢家姊母,及鲍氏诸女,皆善属文,私怀景慕,帝亦雅好文学。时时被命。当时薛道衡名高海内,妾每见其文,心颇鄙之。何者,情发于中,但直叙事耳。何足称赞。”穆曰:“县主才自天授,乃邺中七子之流,道衡安足比拟。”穆遂赋诗以答之曰:
皇天昔降祸,隋室如缀旒。
患难在双阙,干戈连九州。
出门皆凶竖,所向多逆谋。
白日忽然暮,颓波不可收。
望夷既结衅,宗社亦贻羞。
温室兵始合,宫闱血已流。
悯哉吹箫子,悲啼下凤楼。
霜刃徒见逼,玉笄不可求。
罗R攀陶撸粉黛成仇雠。
邦国已沦覆,余生誓不留。
英英将军祖,独以社稷忧。
丹血溅黼#丰肌染戈矛。
今来见禾黍,尽日悲宗周。
玉树深寂寞,泉台千万秋。
感兹一顾重,愿以死节酬,
幽显倘不昧,终焉契绸缪。

县主吟讽数回,悲不自胜者久之。逡巡,青衣人皆将乐器,而有一人前白县主曰:“言及旧事,但恐使人悲感。且独孤郎新至,岂可终夜啼位相对乎?某请充使,召来家娘子相伴。”县主许之。 既而谓穆曰:“此大将军来护儿歌人,亦当时遇害。近在于此。”俄顷即至,甚有姿色,陪言笑,因作乐,纵饮甚欢。来氏歌数曲,穆惟记其一云:
平阳县中树,久作广陵尘。
不意何郎至,黄泉重见春。

良久曰:“妾与县主居此二百余年,岂期今日忽有嘉礼。”县主曰:“本以独孤公忠烈之家,愿一相见,欲豁幽愤耳。岂可以尘土之质,厚诬君子。”穆因吟县主诗落句云:“求义若可托,谁能抱幽贞?”县主微笑曰:“亦大强记。”穆因以歌讽之曰:
今闻久无主,罗袂坐生尘。
愿作吹箫伴,同为骑凤人。
县主亦以歌答曰:
朱轩下长路,青草启孤坟。
犹胜阳台上,空看朝暮云。

来氏曰:“曩者,萧皇后欲以县主配后兄子,正见江都之乱,其事遂寝。独孤冠冕盛族,忠烈之家,今日相对,正为嘉偶。”穆问县主所封何邑,县主曰:“儿以仁寿四年生于京师。时驾幸仁寿宫,因名寿儿。明年太子即位,封清河县主。上幸江都宫,徙封临安县主。特为皇后所爱,常在宫内。”来曰:“夜已深矣,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