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酹酒以祭。且出娉前时所赠破镜断弦,仰天誓曰:“子既为我捐生,我又何忍相负,惟当终身不娶,少慰芳魂。”其文云:
“呜呼,天地既判,即分阴阳,夫妇假合,人道之常,从一而终,是谓贤良。二三其德,是日淫荒。昔我参政,暨先平章,僚友之好,金兰其芳,施及寿母,与余先堂,义若姊妹,闺门颉顽,适同有妊,天启厥祥。指腹为誓,好音琅琅。乃生君我,二父继亡,君留水,我返荆襄,彼此阔别,各居一方。日月流迈,十五霜,千里跋涉,访君钱塘,佩服慈训,初言是将。冀遂曩约,得谐姬姜,姻缘浅薄,遂堕荒唐。一斥不复,竟尔参商。鸣呼!君为我死,我为君伤。天高地厚,莫诉衷肠。玉容月貌,死在谁旁。断弦破镜,零落无光。人非物是,徒有涕滂。悄悄寒夜,隆隆朝阳。佳人何在,令德难忘。曷以召子,谁为巫阳?易以慰予,鳏居空房。庶几斯语,间于泉乡。岘山郁郁,汉水汤汤。山倾水竭,此恨未央。鸣呼小姐,来举予觞。尚飨。”

未久,生服满赴都,升陕西儒学正提举,阶奉议大夫。而麟尹咸宁,瓜期尚未及,始复得相见。升堂拜母,而夫人益老矣。见生只加悲悔。旧仆若脱欢辈,亦有物故者。惟春鸿诸女,一一无恙。
生询知娉殡宫所在,即往痛哭。以手叩墓门曰:“云华,魏寓言在此。想子平生,精灵未散,岂不能为华山畿乎?”生是夕,宿公署,似梦非梦,仿佛见娉来,曰:“天果从人愿乎!”生忘其死也,遽拥抱之。娉曰:“兄勿见持,当有奉告。”生方悟其鬼也。因问之曰:“子已谢世,今安得来耶?”娉曰:“妾死后,宴司以我无过,命人金华宫,掌笺奏之任。阴君感子不娶之言,以为义高刘庭式。且曰,不可使先参政,盛德无后,将命我还魂。而屋舍己坏,今议假他尸,尚未有便,数在冬未,方可遂怀。彼时复得相聚也。”语毕,倏然飞去。生惊觉。但见淡月侵帘,冷风拂面,四顾凄然,泣两行下,遂成《疏帘淡月》词一阕,以吊娉,词云:
溶溶皓月,从前岁别来,几回圆缺。
何处凄凉怕近暮秋时节。
花颜一去成终诀,洒西风,泪流如血。
美人何在,忍看残镜,忍看残块。
忽今夕,梦里陡然相见,手携肩接。
微启朱唇,耳畔低声儿说,
冥君许我还魂也,教我同心,罗带重结。
醒来惊怪,还疑又信,枕寒灯灭。
生到任不觉雪花飘粉,梅蕊舒琼,兔走乌飞,又当腊月。有长安丞宋子璧者,一室女年及笄,姿艳绝世,忽暴死,已三日,复苏,不认其父母,曰:“我贾平章女云华,今咸宁县宣差贾麟姊也。死已二年,数当还魂。今借汝女之尸,其实非汝女也。”父母讶其声音不类,言语不伦。正疑怪间,女即径人贾尹宅,如素曾到者,见夫人及尹道还魂甚详。夫人与麟察之,声音语笑娉也,举止态度娉也,然尚未信。须臾,入其寝室,呼春鸿诸婢妾名字,索其存日遗物,丝发皆不谬,始深信之。盖咸宁与长安,俱西安在城属县,廨宇相邻。丞亦闻贾尹到任时,其姊氏亡故,然还魂之事,世所罕有。乃与其妻陈氏同诣贾宅取回。女子坚不肯出,且诟且骂曰:“何为妄认他人家女为女耶。”宋夫妇元计,遂叹息而还,夫人曰:“此天作之合也。”乃报魏生。生亦以梦中见娉事告贾母子。夫人欣欣唯言。于是,命媒妁通殷勤,再缔前盟,重行吉礼。生执雁帛,往亲迎焉。夫人及春鸿、兰、苕等往送。凤鸾花烛之夕,真处子也。枕上与生话旧,一事不遗。是日设宴于提举 公廨后堂。宋氏一门,亦与礼席。因询丞女何名,乃知呼为月娥。又得之老门子云:“廨宇后堂,旧有匾名洒雪,盖取李太白诗,清风洒兰雪之义。为前任提举取去,今无矣。”遂悟伍相庙梦中神云者,上句言成婚之地,下句言其妻之名。生遍以告座人,知神言之验。宣传关中,莫不叹异。有赋永乐词者,录于此:

倾国名姝,出尘才子,真个佳丽鱼水姻缘。鸾凤契合,事如人意。贝阙烟花,龙宫风月,谩诧传书柳毅,想传奇又添一段勾栏里做《还魂记》。稀稀罕罕,奇奇怪怪,得完完备备。梦叶神言,婚谐复耦,两姓非容易。牙床儿上,绣衾儿里,混似牡丹双蒂。问这番,怎如前度一般滋味。

生后与娥产三子,皆列显官。生仕为太禧宗院使兵部尚书,年八十三卒。娥封郡国夫人,寿七十九而殁,与生合葬焉。生与娥平昔吟咏赓和之作至千余篇,题曰:《唱随集》,酸斋贯云石为序于其前,生夫妇自序于其后,载于别录,此不著云。

艳异编卷二十二梦游部
樱桃青衣
天宝初,有范阳卢子,在都应举,频年不第,渐窘迫。尝暮乘驴游行,见一精舍,中有僧开讲,听徒甚众。卢子方诣讲筵,倦寝。梦至精舍门,见一青衣,携一篮樱桃在下坐。卢子访其谁家,因与青衣同餐樱桃。青衣云:“娘子姓卢,嫁崔家,今孀居在城。”因访近属,即卢子再从姑也。青衣曰:“岂有阿姑同在一都,郎君不往起居?”卢子便随之。过天津桥,人水南一坊。有一宅,门甚高大。卢子立于门下,青衣先人。
少顷,有四人出门,与卢子相见,皆姑之子也。一任户部郎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