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为难;近者未安,不能远图,理之常也;而《史记》秦仲之死戎,庄公之破戎,亦在宣王初年。故今略依时之先後次之,要不至大相迳庭也。
  △朱熹以南仲为皇父之祖之非
  来子《诗传》释“南仲大祖,大师皇父”二句云:“谓南仲为大祖,兼大师而字皇父者。”余按:《春秋传》云:“昔我皇祖伯父昆吾。”《离骚》云:“朕皇考曰伯庸。”皆系祖考之名号於祖考之文之下,未有反系子孙之名於祖考之文之下者。其或由祖考而及其子孙,则云某人子某,某人孙某。若南仲果皇父之祖,则文当云“南仲曾孙大师皇父”,不当反云“南仲大祖大师皇父”也。南与皇,氏也;仲与父,字也;犹《春秋传》之称智伯赵孟也。其子孙当世以南与皇冠之,故宣王时有皇父,幽王时亦有皇父;诗有家父,《春秋》亦有家父,《春秋》庄公时有单伯,文公时亦有单伯,成公以後又有单子。然则南仲、皇父当各自为一族,不得以此二人为祖孙也。古有以“祖”为名者,有以“祖”为氏者;古之彭祖,《书》之祖己、祖伊是也。“大祖”或南仲之称号,未可知也。《诗》之“假以溢我”,据《春秋传》乃“何以恤我”;“假乐君子”,据《戴记》乃“嘉乐君子”。“大祖”或音之转,字之误,亦未可知也。缺所疑焉可矣,不得遂以为祖考之祖也。盖朱子之误由信毛、郑正雅变雅之说,而以《出车》为懿王以前诗,南仲为懿王以前人,故不得已而曲为之解耳。说己见前《命南仲条》下。
  “鲁武公以括与戏见王,王立戏。樊仲山父谏曰:‘不可立也!不顺,必犯;犯王命,必诛。故出令不可不顺也。’文卒立之。鲁侯归而卒。及鲁人杀懿公而立伯御,三十二年,宣王伐鲁,立孝公,诸侯从是而不睦。”(《周语》)
  “宣王欲得国子之能导训诸侯者。樊穆仲曰:‘鲁侯孝。’乃命鲁孝公於夷宫。”(同上)
  三十九年,战於千亩。王师败绩於姜氏之戎。”(同上)
  “宣王既丧南国之师,乃料民於大原。”(同上)
  △《国语》记宣王与《诗》不同之故
  余考宣王之事,据《诗》则英主也,据《国语》则失德实多,判然若两人者;心窃疑之。久之,乃觉其故有三。诗人之体主於颂扬。然《大雅》之述文武者多实录,而《鲁颂宫篇》则专尚虚词:“荆舒是惩,莫我敢承”,僖公岂足以当之!此亦世变之为之也。宣王之时虽尚未至是,然亦不免小事而张皇之;城方,封申,亦仅仅耳,而其词皆若威震万里者。是《诗》言原多溢美,未可尽信。其故一也。《国语》主於敷言,非纪事之书,故以“语”名其书,而政事多不载焉。然其言亦非当日之言,乃後人取当日谏君料事之词而衍之者。谏由於君之有失道,故衍谏词者必本其失道之事言之;非宣王之为君尽若是,亦非此外别无他善政可书也。其故二也。古之人君,勤於始者多,勉於终者少。梁武帝创业之主,勤於庶政,而及其晚年,百度废弛,卒致侯景之祸。唐明皇帝躬勘大难,致开元之治,而晚年淫侈,亦致禄山之患。其始终皆判若两人。宣王在位四十六年,始勤终怠,固宜有之。故《国语》所称伐鲁在三十二年,千亩之战在三十九年,皆宣王晚年事;而《诗》称封申伐淮夷皆召穆公经理之,穆公,厉王大臣,又历共和之十四年,其相宣王必不甚久,则此皆宣王初年事无疑也。且使宣王果能忧勤振作四十馀年,何至幽王之世无道十一年而遽亡其国!由是言之,《诗》固多溢美,《国语》固专纪其失,要亦宣王之始终本异也。其故三也。盖召穆公,周之贤相,宣王初政实穆公主之,故能致中兴之盛;犹晋悼公任韩厥、荀贫复霸,及荀偃为政而释卫不讨,伐秦遽还,霸业遂衰也。若以宣王比之大戊、武丁,诚为不伦。而东莱吕氏因王子晋“厉、宣、幽、平而贪天祸”之语,遂疑宣王无大异於幽、厉,则亦未免於太过矣。故今载《二雅》之文於前,《国语》之文於後,庶宣王始终盛衰之故可考而知焉。
  “四十六年,宣王崩,子幽王宫涅立。”(《史记周本纪》)
  △辨杜伯死而射王之说
  《国语》云:“杜伯射王于高阝。”《墨子》云,“宣王杀其臣杜伯而不辜,杜伯曰:‘死而有知,不出三年,必使吾君知之!’三年,宣王合诸侯而田於圃田;杜伯乘白马素车追宣王,射入车上,中心,折脊,殪车中,伏露死。”余按:君臣之义犹父子也:子不可以仇父,臣岂可以仇君乎!使杜伯果贤臣,必无射王之事;杜伯可以死而射王,则亦可以生而弑王矣。此事不见於经传,惟《国语》有之;然语之亦不详,不知杜伯究为何人,射王究为何故,而亦未言王之死於射也。果如《墨子》之言,则是人臣见杀而非其罪者皆可为厉鬼以弑其君,而岂不悖也哉!《春秋传》云:“齐侯游于姑棼,遂田于贝丘,见大豕。从者曰:‘公子彭生也!’公怒曰:‘彭生敢见!’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惧,队于车,伤足,丧屦。”窃疑宣王之事,当时言者或亦类是。盖人之将死,则鬼神乘其衰气而见形焉;久之,而好事者递相附会,遂以为宣王之死於杜伯之射也。故今并不录。
  ○幽王(《史记年表》,元年,庚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