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莽以复刘氏,而世祖乃独事田业勤稼穑而已。故伯升比之高祖兄仲,而人亦以谨厚目之,不意其有他也。及其部勒宾客,绛衣大冠而起于宛,则勇决之气又有过于伯升者焉。夫光武意之所以在莽者,岂一日之间邪?然于莽之世,而为伯升之所为者,固亦危矣。是以光武之独事田业,为谨厚者,其权术也;卒然而起,绛衣大冠者,其真情也。故伯升首事,而光武收之。呜呼!英雄若世祖者,为难及也。
  
  
  〈邓禹论〉
  
  善用兵者,能骄敌之强,而怠敌之锐。彼之势诚强,则吾形之以甚弱,使其恃之以为独强,而至于骄。彼之气诚锐,则吾敛之以不应,使其无得以逞其锐,而至于怠。然后出吾所匿之强以加其骄,出吾所伏之锐以加其怠,使其虽有巧者不及窥,勇者不及惫,则制胜在我矣。
  
  昔者冒顿之灭东胡、李牧之大破匈奴者,中之以其骄也;赵奢之破秦军,周亚夫之败吴楚者,中之以其怠也。虽然,求骄以怠人之军者,必有夫坚制之气与夫善待之度。迫之而不为动,挠之而不为应者,其气也;辱之而不为忿,激之而不为变者,其度也。持是之气,守是之度,为其上者无得而令,为其下者无得而议,然后敌可胜而功可必也。
  
  东之恃其强,而易于冒顿也,冒顿因其易我而遂骄之。求马畀之矣,而复求妇;妇畀之矣,而复求土。冒顿大议于群臣,悉诛其欲与土者,驰马而赴东胡,令之曰:「后至者斩!」国人从之,遂灭东胡。
  
  秦人伐韩,军于阏与,赵使赵奢救之。奢因其锐而欲怠之也,去邯三十里而止,令于官曰:「敢以军事谏者死!」秦军武安西,鼓噪勒兵,屋瓦尽振。军中一人言急救武安,奢立斩之。坚壁增垒,三旬不行。秦军稍懈,奢卷甲而趋之,二日一夜至于阏与五十里而军。秦人不意其至,悉甲逆之,一战而大破秦军。此冒顿、赵奢所以骄而怠人者,为其下者无得而议之也。
  
  李牧之为赵守北边也,与士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如是者数岁,匈奴以为怯。赵王以谴牧,牧如故态。王怒召牧,易以他将。匈奴每至,战辄失利。王复使牧往,复如故约。居数岁,匈奴诚以为怯。牧乃阴饬车骑,大纵畜牧以饵之。匈奴小人,佯北不胜,单于遂以其众大至。牧设奇大破之,斩骑十万,单于遁徙,遂亡边患。
  
  吴楚以山东反汉,而行攻梁,汉使周亚夫讨之。梁王,景帝之母弟。亚夫以其锋方锐,图挫而怠之,遂以梁委之而不救。梁急诉于帝,虽数诏亚夫救梁而不受也,卒以破吴。此李牧、亚夫所以骄而怠人者,为其上者无得而令之也。虽然,使夫四人者无气以持之,无度以守之,主得以令,而下得以议,则亦无以骄怠于人而胜之矣。
  
  昔日汉武帝被命更始,安集河北,始于邓禹于徒步之中。恃之以为萧何者,以其言足以就大计,其智足以定大业,且非群臣之等夷也。遂以西方之事委之,而禹亦能胜所属任,所向就功。赤眉之入长安,诸将豪杰皆欲击之。禹以其乘新胜之强,财富锋锐,然盗贼群臣,无他远计,必生变故。而吾众虽多,战胜者少,又乏资馈,难与力争而可以计破也。且将休兵北道,以观其弊。于是别军北趋找兀以就粮养士,盖将有以骄而怠之,然后取之也。此禹之计得矣,光武极欲天下之集,而缓其为计与功也,遂迫以进讨。禹无以专制,乃以其兵去找兀击赤眉果不能守,西守扶风。禹虽得入关中,然卒饥干敝,无足以制贼者,是以赤眉复还入之。禹无以抗,乃不胜其忿,而数以惫兵徼战,至于屡北,仅以身免,声威功烈一朝沮丧。此知所以骄而怠人之术矣,惜其为气与度者不足以持守之,是以一愤而不能复举也。
  
  故善于择将者,必先求其气,而后求其材;先察其度,而后察其智。气足以御材,度足以养智,然后可以授之兵而责之战矣。嗟乎!以光武之明天任人,以邓禹之笃于得君,然至此而背戾矣。况夫以昏庸而御夫疏贱者,功可得而必哉?
  
  
  〈魏论上〉
  
  昔者,东汉之微,豪杰并起而争天下,人各操其所争之资。盖二袁以势,吕布以勇,而曹公以智,刘备、孙权各挟乎智勇之微而不全者也。夫兵以势举者,势倾则溃;战以勇合者,勇竭则擒。唯能应之以智,则常以全强而制其二者之弊。是以袁、吕皆失,而曹公收之,刘备、孙权仅获自全于区区之一隅也。
  
  方二袁之起,借其世资以撼天下。绍举四州之众,南向而逼官渡;术据南阳,以抚江淮,遂窃大号;吕布骁勇,转斗无前而争衮州。方是之时,天下之窥曹公,疑不复振。而人之所以争附而乐赴者,袁、吕而已。而曹公逡巡独以其智起而应之,奋盈万之旅,北摧袁绍而定燕、冀;合三县之众,东擒吕布而收济衮;蹙袁术于淮左,彷徨无归,遂以奔死。而曹公智画之出,常若有余,而不少困。彼之所谓势与勇者,一旦溃败,皆不胜支。然后天下始服曹公之为无敌,而以袁、吕为不足恃也。至于彼之任势与力,及夫各挟智勇之不全者,亦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