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之哉!秦、汉以来,至今文学之盛,莫如屈原、宋玉、李斯、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其文皆奇,其传皆远。生书文亦善矣,比之数子,似犹未胜,何必心之高乎《传》曰:‘其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生自视何如哉《书》之文,不奇;《易》之文,可为奇矣。岂碍理伤圣乎如龙战于野!其血元黄,见豕负涂,载鬼一车,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此,何等语也生轻宋玉而称仲尼、班、马、相如为文学。案司马迁传屈原曰:‘虽与日月争光,可矣。’生当见之乎!若相如之徒,即祖习不暇者也。岂生称误耶将识分有所至极耶将彼之所立,卓尔非强为所庶几,遂雠嫉之耶其何伤于日月乎!生笑‘紫贝阙兮珠宫’,此与《诗》之‘金玉其相’我异天下人有金玉为之质者乎‘被薛荔兮带女萝’,此与‘赠之以芍药’何异文章不当如此说也。岂谓怒三四而喜四三,识出之白,而性入之黑乎生云:‘虎豹之文非奇。’夫长,本非长短,形之则长矣:虎豹之形于犬羊,故不得不奇也。他皆仿此。生云:‘自然者,非性。’不天下何物非自然乎生又云:‘物与文学不相侔。’此喻也。凡喻,必以非类,岂可以弹喻弹乎是不根者也。生称以‘难而退为谦。’夫无难而退,谦也;难而退,宜也,非谦也。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生以一诗一赋为非文章,抑不一之少,便非文章耶直诗赋不是文章耶如诗赋非文章,三百篇可烧矣。如少非文章,汤之盘铭是何物也孔子曰:‘先行其言。’既为甲赋矣,不得称不作声病文也。孔子云:‘必也正名乎’生既不以一第为事,不当以进士冠姓名也。夫‘焕乎’‘郁郁乎’之文,谓制度,非止文词也。前者捧卷轴而来,又以浮艳声病为说,似商量文词当与制度之文异日言也。近风偷薄,进士尤甚,乃至有一谦三十年之说,争为虚张以相高自谩。诗未有刘长卿一句,已呼阮籍为老兵矣;笔语未有骆宾王一字,已骂宋玉为罪人矣。书字未识偏旁,高谈稷、契;读书未句度,下视服、郑。此时之大病所当嫉者。生美才,勿似之也。《传》曰:‘惟善人能受善言。’孔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问于者多矣,以生之有心也,聊有复,不能尽,不宣。再拜。”

  ○以其人不称才试而后惊

  韩文公、皇甫补阙见李长吉时,年七岁。二公不之信,因而试《高轩过》一篇。

  蒋凝,咸通中词赋绝伦,随计涂次汉南,谒相国徐公。公见其人么麽,不信有其才,因试《岘山怀》一篇。凝于客位赋成,公大奇之。

  令狐文公镇三峰,时及秋赋,特置五场试。第一场,杂文;第二场,试歌篇;第三场,表檄。先是卢弘正一人就试,来者皆栗缩而退。马植以将家子来求荐,文公与臼陆员芍,专令人伺其词句。既而试《登山采珠赋》。曰:“文豹且异于骊龙,采斯疏矣;白石又殊于老蚌,剖莫得之。”众皆大惊,遂夺弘正解元矣。

  黎逢气貌山野,及第年,初场后至,便于帘前设席。主司异之,诮其生疏,必谓文词称是;专令人伺之,句句来报。初闻云:“何人徘徊?”曰:“亦是常言。”既而将及数联,莫不惊叹,遂擢为状元。

  王勃《著膝王阁序》,时年十四。都督阎公不之信,勃虽在座,而阎公意属子婿孟学士者为之,已宿构矣。及以纸笔巡让宾客,勃不辞让。公大怒,拂衣而起;专令人伺其下笔。第一报云:“南昌故郡,洪都新府;”公曰:“亦是老先生常谈!”又报云:“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公闻之,沈吟不言。又云:“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公矍然而起曰:“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遂亟请宴所,极欢而罢。

  论曰:《书》云:“人无常师,主善为师。”於戏!近世浮薄,率皆贵彼生,耻乎下学;室晌蜀者,先怀愧色;探微赜奥者,翻阳沈流。风教颓圮,莫甚于此!由是李华自曰:“师于茂挺;”李翱亦曰:“请益退之。”于时,名遂功成。才高位显,务乎矫俗,以遏崩波;盛则盛矣,方之缪公以小吏一言,北面而师之者,可谓旷一人而已!有若考核词艺之臧否,振举后生之行藏,非惟立贤,所谓报国。噫!今之论者,信侥幸之贼欤!


  卷六

  ○公荐(门生荐坐主师友相荐附)

  崔郾侍郎既拜命,于东都试举人,三署公卿皆祖于长乐传舍;冠盖之盛,罕有加也。时吴武陵任太学博士,策蹇而至。郾闻其来,微讶之,乃离席与言。武陵曰:“侍郎以峻德伟望,为明天子选才俊,武陵敢不薄施尘露!向者,偶见太学生十数辈,扬眉抵掌,读一卷文书,就而观之,乃进士杜牧《阿房宫赋》。若其人,真王佐才也,侍郎官重,必恐未暇披览。”于是|笏郎宣一遍。郾大奇之。武陵曰:“请侍郎与状头。”郾曰:“已有人。”曰:“不得已,即第五人。”郾未遑对。武陵曰:“不尔,即请比赋。”郾应声曰:“敬依所教。”既即席,白诸公曰:“适吴太学以第五人见惠。”或曰:“为谁?”曰:“杜牧。”众中有以牧不拘细行间之者。郾曰:“已许吴君矣。牧虽屠沽,不能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