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獨醒耳。嘗謂。蘇子一口舌之夫耳。其所志富貴。則奮發無當。每治縱怠。則懸梁刺股。竟醻其志。況出世聖賢。豈值一夫。無上妙道。豈多金比。越王遭會稽之耻。志報吳讐。乃臥薪嘗膽。二十餘年。其竟以霸。然歷劫貪愛。豈值吳讐。幽囚生死。困辱形骸。豈值會稽之耻。苟足下不懷切齒之恨。而忘臥薪嘗膽之心。不能以懸梁刺股自剏。又將何以醻初志。雪大耻乎。聞之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名。足下誠能以太上自勵。則貧而可樂。其他又何以嬰心。孔子曰。士志於道。而耻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古人亦云。苟有道義之樂。則形骸可外。形骸可外。此外則無事矣。又何可嬰心。處之而不泰然耶。願足下勉旃。

  示王牧長周世父

  嘗謂天生萬物。唯人最靈。此古語也。予則謂之不然。何也。葢人與萬物。皆具靈覺之性。此性均賦而同稟者也。曷嘗有人物之閒。畢竟所以異於物者。以其物具而不知。人則知其所具者耳。知其本具而盡之者謂之聖。知其當盡而不能頓盡謂之賢。知而肯求其盡者謂之智。知而不肯返求者謂之愚。知而不真。而求之太過者謂之狂。知而不明。執一介為必當者謂之狷。至若不知而妄求者謂之怪。與夫不知而不求。則物而已矣。嗟乎。此人與物殊。惟知與不知。求與不求之閒。雖相去毫釐。其失則千里矣。竊觀三齊之君子。孰不心憤憤口悱悱。眇視千古。咳唾風雲。雖伊周事業。猶不足觀。及扣其心性。則瞠目結舌。及與談心之妙。亦未嘗不謦欬擊節。及與之言佛。則望望然不顧。噫。知有心而不知有佛。是猶知二五。而不知十也。是以道術不明。而英明豪傑之士。亦不免坐蔽於此。此非知之過。其實不知之過也。又非不知之過。其實不信心之過也。予竊謂非真不信心。葢未有以真心告之者。假而朝夕以真心實語。熏陶漸染之。雖不能自信。抑將與之俱化矣。世之君子。生而聞見。乃耳目之常。即天縱之聰明。且將亦與彼俱化。故曰。習俗移人。賢者不免。斯言可畏哉。嗟乎。長夜之歎。為誰而興。余今置身東海。空山大澤之閒。冐險阻。履危機。幾不免虎口者。葢亦數矣。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此所以抱長夜之歎。而飲泣與東海競流也。雖然一管灰飛。而大地春生。一葉辭柯。而滿空秋至。第感之不深。故應之不至耳。年來茲土二三君子。具丈夫骨。見信自心者。津津汗浹兩腋。而陽和之調。將見。予將骨化長波。又復何憾。王生牧長。周生世父。以癸巳冬日。來入海叩。其道味天然。略無毫髮。拘拘俗習。予深歎其為奇男子矣。雖然。牧長牧長。世文世文。皆知其本有。而肯求之者矣。予則有望於二子。不望子作佛。而願其現宰官居士身而說法。將見般若根深。習俗濃厚。熏蒸變化。此土羣蒙。若人若物。皆位之育之。而生極樂之鄉也。子其勉之。子其勉之。何以稱子。

  示杜生

  孔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又曰。隱居求志。果何求歟。軻之言曰。持其志無暴其氣。此聖賢教人。披肝露膽處也。夫螳螂怒臂以當車轍。此其志果何如哉。吾嘗觀世之學者。每曰有志於功名。或曰有志於富貴。或曰有志於忠孝。舉似可佳。及乎稍遇挫辱憂患。飢寒貧病。不如意事。則氣消神沮。呻吟困苦不可言。稍有忤逆。則忿不顧身。酒色淫蕩。則樂以忘生。是則居常所云志者。未見如孔之所教不可奪。孟之所教持之也。此無他。葢隱居未嘗求之耳。嗟乎。挫辱憂患。飢寒貧病。拂忤酒色。不大於車轍。而人不小於螳螂也。竟無一怒以當之。此何以故。學者深求此。可與言志。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十二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十三

    侍 者  福 善 日錄
    門 人  通 炯 編輯
    嶺南弟子 劉起相 重較

  書問
  與達觀禪師

  某鈍根下劣。屈于塵習。適特地走人間。自以無謂。不期錫杖落此。豈知吾師精進力所攝持耶。昨禮座下。辱法愛。連宵徹夜。真言密語。如呪病龍。心心在雲雨耳。即殑伽能領深恩矣。惟師一一辛苦中來。某一旦坐受其惠。竟何以報。想十方諸佛。定為此會生歡喜。發讚歎耳。此緣殊非小小。某愚癡。向謂琬公亦靈山會上人耳。匪蒙攜過雲居。親見肝膽。則某此生。幾不知此公矣。承命作復琬公塔院記。初不自量。將謂易易。遂莾鹵承當。及至雷音。覩其真迹。不覺氣縮。即以虗空為口。大地為舌。猶不能讚其功悳。況方寸流注乎。因懇祈請法力加庇而為之。尤難措辭。馬上至潭柘。思已過半。及覩師手書二經。莊嚴妙麗。讀願贊則泮然具足矣。十五日暮歸慈壽。次日焚香禮禱。而後操觚屬艸。剛完使者持法音至。諷誦數過。歡喜絕倒。勞法身特現塵中。蓋似慈悲太煞。使某何以當此。敬謝無量。塔記謹此報命。其文千二百餘言。但某心血止此。有則盡吐之矣。其間但欲點染虗空。自覺少光燄耳。願師印證。不吝郢削。無使琬公見屈。抑令觀者增深佛種。惟慈攝受之。某和南言。

  附達大師答書

  真可和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