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经口义发题
  老子姓李氏,名耳,字伯阳,以其耳漫无轮,故号曰聃,楚国苦县人也。仕周,为藏室史。当周景王时,吾夫子年三十,尝问礼于聘,其言屡见于《礼记》。于夫子为前一辈,语曰:述而不作,窃比于我老彭。太史公谓夫子所严事,亦非过与也。及夫子没后百二十九年,有周太史檐,尝见秦献公,言离合之数,或曰檐即老子,非也。檐与聘同音,传者讹云。周室既衰,老子西游,将出散关。关令尹喜,知为异人,强以著书,遂着上下篇五千余言而去。其上下篇之中,虽有章数,亦犹《系辞》上下。然河上公分为八十一章,乃曰上经法天,天数奇,其章三十七;下经法地,地数偶,其章四十四。严遵又分为七十二,曰阴道八,阳道九,以八乘九得七十二。上篇四十,下篇三十二。初非本旨,乃至逐章为之名,皆非也。唐元宗改定章句,以上篇言道,下篇言德,尤非也。今传本多有异同,或因一字而尽失其一章之意者,识真愈难矣。大抵老子之书,其言皆借物以明道,或因时世习尚,就以谕之。而读者未得其所以言,故晦翁以为老子劳攘,西山谓其间有阴谋之言。盖此书为道家所宗,道家者流,过为崇尚其言,易至于诞,既不足以明其书;而吾儒又指以异端,幸其可非而非之,亦不复为之参究。前后注解虽多,往往皆病于此。独颖滨起而明之,可谓得其近似,而文义语脉未能尽通,其间窒碍亦不少。且谓其多与佛书合,此却不然。庄子宗老子者也,其言实异于老子。故其自序以生与死与为主,具见《天下篇》,所以多合于佛书。若老子所谓无为而自化,不争而善胜,皆不畔于吾书。其所异者,特矫世愤俗之辞,时有太过耳。伊川曰:老氏《谷神》一章最佳。故文定曰:老氏五千言,如我无事、我好静、我有三宝皆至论也。朱文公亦曰:汉文帝、曹参只得老子皮肤,王导、谢安何曾得老子妙处。又曰:伯夷微似老子。又曰:晋宋人多说庄老,未足尽庄老实处。然则前辈诸儒亦未尝不与之,但以其借谕之语,皆为指实言之,所以未免有所贬议也。此从来一宗未了疑案,若研究推寻,得其初意,真所谓千载而下知其解者,旦暮遇之也。
  庸斋林希逸题。
  道德真经口义卷之一
  鬳斋林希逸
  道可道章第一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此章居一书之首,一书之大旨皆具于此。其意盖以为道本不容言,纔涉有言皆是第二义。常者,不变不易之谓也。可道可名则有变有易,不可道不可名则无变无易。有仁义礼智之名,则仁者不可以为义,礼者不可以为智。有春夏秋冬之名,则春者不可以为夏,秋者不可以为冬。是则非常道,非常名矣。天地之始,太极未分之时也,其在人心,则寂然不动之地。太极未分,则安有春夏秋冬之名;寂然不动,则安有七义礼智之名,故曰无名天地之始。其谓之天地者,非专言天地也,所以为此心之喻也。既有阴阳之名,则千变万化皆由此而出;既有仁义之名,则千条万端自此而始,故曰有名万物之母。母者,言自此而生也。常无常有两句,此老子教人究竟处。处人世之间,件件是有,谁知此有自无而始。若以为无,则又有所谓莽莽荡荡、招殃祸之事。故学道者,常于无时就无上究竟,则见其所以生有者之妙。常于有时就有上究竟,则见其自无而来之徼。徼即《礼记》所谓窍于山川之窍也,言所自出也。此两欲字有深意,欲者,要也,要如此究竟也。有与无虽为两者,虽有异名,其实同出。能常无常有以观之,则皆谓之玄,玄者,造化之妙也。以此而观,则老子之学何尝专尚虚无。若专主于无,则不曰两者同出矣,不曰同谓之玄矣。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此即《庄子》所谓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但赞言其妙而已,初无别义。若曰一层上又有一层,则非其本旨。众妙,即《易》所谓妙万物者也。门,言其所自出也。此章人多只就天地上说,不知老子之意正要就心上理会。如此兼看,方得此书之全意。
  天下皆知章第二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此章即有而不居之意。有美则有恶,有善则有不善。美而不知其美,善而不知其善,则无恶无不善矣。盖天下之事,有有则有无,有难则有易,有长则有短,有高则有下,有音则有声,有前则有后。相生相成以下六句,皆喻上面美恶善不善之意。故圣人以无为而为,以不言而言,何尝以空寂为事,何尝以多事为畏,但成功而不居耳。如天地之生万物,千变万化,相寻不已,何尝辞其劳。万物之生,盈于天地,而天地何尝以为有。如为春为夏为生为杀,造化何尝恃之以为能。故曰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其意只在于功成而不居,故以万物作焉而不辞。三句发明之作,犹《易》曰坤作成物也,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