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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遇比竹是已,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天籁者,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此天籁也。夫天籁者,岂复别有一物哉?即众窍比竹之属,接乎有生之类,会而共成一天耳。无既无矣,则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为生。然则生生者谁哉?块然而自生耳。自生耳,非我生也。我既不能生物,物亦不能生我,则我自然矣。自己而然,则谓之天然。天然耳,非为也,故以天言之。〔以天言之〕(一)所以明其自然也,岂苍苍之谓哉!而或者谓天籁役物使从己也。夫天且不能自有,况能有物哉!故天者,万物之总名也,莫适为天,谁主役物乎?故物各自生而无所出焉,此天道也。
  物皆自得之耳,谁主怒之使然哉!此重明天籁也。
  
  大知闲闲,小知闲闲。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此盖知之不同。
  此盖言语之异。
  此盖寤寐之异。
  此盖交接之异。
  此盖恐悸之异。
  此盖动止之异。
  其衰杀日消有如此者。
  其溺而遂往有如此者。
  其厌没于欲,老而愈洫,有如此者。
  其利患轻祸,阴结遂志,有如此者。
  此盖性情之异者。
  此盖事变之异也。自此以上,略举天籁之无方;自此以下,明无方之自然也。物各自然,不知所以然而然,则形虽弥异,其(五)然弥同也。
  日夜相代,代故以新也。夫天地万物,变化日新,与时俱往,何物萌之哉?自然而然耳。
  言其自生。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己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
  彼,自然也。自然生我,我自然生。故自然者,即我之自然,岂远之哉!
  凡物云云,皆自尔耳,非相为使也,故任之而理自至矣。
  万物万情,趣舍不同,若有(一)真宰使之然也。起索真宰之眹迹,而亦终不得,则明物皆自然,无使物然也。
  今夫行者,信己可得行也。
  不见所以得行之形。
  情当其物,故形不别见也。
  
  面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
  付之自然,而莫不皆存也。
  直自(二)存耳。
  皆说之,则是有所私也。有私则不能赅而存矣,故不说而自存,不为而自生也。
  若皆私之,则志过其分,上下相冒,而莫为臣妾矣。臣妾之才,而不安臣妾之任,则失矣。故知君臣上下,手足外内,乃天理自然,岂真人之所为哉!
  夫臣妾但各当其分耳,未为不足以相治也。相治者,若手足耳目,四肢百体,各有所司而更相御用也。
  夫时之所贤者为君,才不应世者为臣。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卑,首自在上,足自居下,岂有递哉!虽无错于当而必自当也。
  任之而自尔,则非伪也。
  凡得真性,用其自为者,虽复皁隶,犹不顾毁誉而自安其业。故知与不知,皆自若也。若乃开希幸之路,以下冒上,物丧其真,人忘其本,则毁誉之间,俯仰失错也。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进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言性各有分,故知者守知以待终,而愚者抱愚以至死,岂有能中易其性者也!
  群品云云,逆顺相交,各信其偏见而恣其所行,莫能自反。此(皆)〔比〕(三)众人之所悲者,亦可悲矣。而众人未尝以此为悲者,性然故也。物各性然,又何物足悲哉!
  夫物情无极,知足者鲜。故得(止)〔此〕(四)不止,复逐于彼。皆疲役终身,未厌其志,死而后已。故其成功者无时可见也。
  凡物各以所好役其形骸,至于疲困苶然。不知所以好此之归趣云何也!
  言其实与死同。
  言其心形并驰,困而不反,比于凡人所哀,则此真哀之大也。然凡人未尝以此为哀,则凡所哀者,不足哀也。
  凡此上事,皆不知其所以然而然,故曰芒也。今未知者皆不知所以知而自知矣,生者〔皆〕(六)不知所以生而自生矣。万物虽异,至于生不由知,则未有不同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