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之書,有言真人、至人者。以真者謂乎其性也,至者人道之至也。
  明者,神之散;神者,明之藏。是明由神之所致也。故曰明不勝神。
  老子曰:天門開闔。莊子曰:天門無有,以其萬物由之而出,故曰開闔。以其萬物由之而藏,故曰無有。莊子之言涬溟者,所謂無盡之際復無盡也。萬物芸芸而生成於中,所謂不見其極也。萬物備之於天地之中,而天地非有意於萬物也。故曰大備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備矣,萬物亦備於我身,而我非外更役物也。故曰知大備者,無求如此,則自得而不遣於道也。安能舍己而逐物歟?故曰無失無棄,不以物易己也。
  莊子有曰有名有實,是物之居者,所謂在體為體,在用為用,而萬物之所由是也。無名無實,在物之虛者,所謂不聞不見而必集於虛是也。可言可意言而愈疏者,無言無意而道所以親也。
  莊周之書,載道之妙也。蓋其言救性命未散之初,而所以覺天下之世俗也。豈非不本於道乎?夫道,海也;聖人,百川也。道,歲也;聖人,時也。百川雖不同,而所同者海。四時雖不同,而所同者歲。孔、孟、老、莊之道雖適時不同,而要其歸,則豈離乎此哉。讀莊子之書,求其意而志其言,可謂善讀者矣。
  莊子九論     李士表元卓
  夢蝶根
  萬物同根,是非一氣。奚物而為周,奚物而為蝶。認周以為非蝶,是未能忘我也。執蝶以為非周,是未能忘物也。物我對待萬態紛糺,謂彼不齊皆妄情爾不知物。自無物,雖蝶亦非我,自無我,雖周亦幻,屍容有分也。栩栩然而夢為蝶,即蝶為周。蓮蓮然而覺為周,即周無蝶。此見之所獨而物之所齊也。夫覽一身而私膠萬物,而執以形開之,覺而為事之,實,以魂交之,寐而為夢之虛。不知一夕之覺,夢,一形之開闔是也。一形之開闔,一性之往來,是也。一化為物,戚然而惡;一復為人,听然而樂。物固奚足惡,人固奚足樂,此特萬化而未始有極者耳。一犯其形,竊竊然而私之,妄也。必有大覺而後知大夢,必有真人而後有真知。夢不知覺,故不以夢為妄。覺不知夢,故不以覺為真。周不知蝶,故不以蝶為非。蝶不知周,故不以周為是。故凡有所觸處,昔知變化代興隨遇無擇,而吾心未始有知焉。故是篇立喪我之子綦以開齊物之端,寓夢蝶之莊周,以卒齊物之意。噫。舉世皆寐,天下一夢也。櫟社之木以夢告人,元君之龜以夢求免,尹氏之役夫以夢而樂,鄭人之得鹿以夢而訟,華胥以夢遊帝,所以夢至隨其所遇而安之者,知其幻而非真也。何獨於此不然。彼致道者,疏以通其得靜以集其虛,誠以生其神寂以反其照,將視世間得失、是非、貴賤、成敗、生死,真夢幻爾,奚獨於周與蝶而疑之。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吾嘗因是說而知周非特為寓言。
  解牛
  即無物之自虛者,覆萬化而常通。執有物之為實者,應一塗而亦泥然。物本無物,其體自離,道無不通,安所用解。而謂之解牛者,離心冥物而未嘗見牛,乘虛順理而未嘗游刃。解牛於無解乎?且以刀則十九年,歷陰陽之數,不為不久。以解則數千牛,應世變之,故不為不多。疑若敝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者,蓋執跡則瞬息已遷,操本則亙古不去。妙湛之體,在動而非搖,虛明之用入塵而非垢。意者一身已幻,孰為能奏之刀;萬物皆妄,孰為可解之牛。有刀則能以存,有牛則所以立。物我既融,能所斯泯,浮游乎萬物之祖,其虛莫之得也。故能未嘗批而大郡自離,未嘗導而大窾自釋,未嘗爭而同然者自固,未嘗有而技經肯縈之自宜,瓦大瓠乎?以是奏刀騞然而無應物之勞,動刀甚微而無兢物之心,釋刀而對而無留物之累,提刀而立而無逐物之逝。其用之終,又將善刀而藏之,復歸於無用矣。此刀之所以未嘗傷也。雖然,至道無在而在,妙用非應而應在,手應觸而觸,不知手在;肩應倚而倚,不知肩在;足應履而履,不知足在;膝應畸而畸,不知膝在。天機自張而各不自知,大用無擇而咸其自爾。此其刀所以恢恢乎有餘地矣。一將有見牛之心,則有解牛之累。而衛生之經亦已傷矣。此良庖以其割,故歲更刀,族庖以其折,故月更刀也。是刀也非古非今,時不能攝;非長非短,數不能囿;非新非故,化不能移;非厚非薄,質不能定。本然之剛,不煆而堅;湛然之用,不淬而明。此庖丁用之如土委地,而族庖每見其難為也。以道冥之,在解無解,非碼則解亦不知。在得無得,非解則得亦不立。以庖丁而視族庖者,解其得也。以族庖而視庖丁者,得其解也。解得俱遣,虛而已矣。切原莊周之意,託庖丁以寓養生之主,次養生於齊物逍遙之栘。夫何故物物皆適,囿於形體之累者,不能逍遙。物物皆一列於大小之見者,不能齊物。以是賓賓然與物靡刃於膠擾之地,其生鮮不傷矣。惟內無我者,故能道遙於自得之場。惟外無物者,故能齊物於至一之域。夫然體是道而游於萬物之間,彼且烏乎礙哉?故莊周以是起解牛之喻,而文惠以是達養生焉。
  藏舟
  自物之無而觀之,真常湛寂,一旦古而不去。自物之有而觀之,大化密侈交臂而已。失達此者,即其流動之境,子乎不遷之宗。夫然遊塵可以合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