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者不憾。榮凋有命,困遇有期。故春藥雖茂,假朝露而抽翠;秋葉誠危,因微風而飄零。萬物居溫則柔,入寒則剛。故春角可卷,夏條可結,秋露可凝,冬冰可折。人皆愛少而惡老,重榮而輕悴。故簪環英華而焚灰枯朽,莫識枯朽生於英華,英華歸於枯朽。山抱玉則鑿之,江懷珠則竭之,豹佩文則剝之,人合智則嫉之。智能知人,不能自知,神能衛物,不能自衛。故神龜以智見灼,靈蛇以神見曝,孰知不智為智,不神為神乎。妙必假物而物非生妙,巧必因器而器非成巧。是以羿無弧矢不能中微,其中微者非弧矢也。捶無斧新不能善斷,其善斷者非斧新也。畫以摹形,故先質後文;言以寫情,故先實後辯。無質而文,則畫非形也;不實而辯,則言非情也。紅黛飾容欲以為豔,而動目者稀;揮絃繁弄欲以為悲,而驚耳者寡,由於質不美也。質不美者雖崇飾而不華,曲不和者雖響疾而不哀。理動於心而見於色,情發於中而形于聲。故強懼者雖笑不樂,強哭者雖哀不悲。耳聞所惡不若無聞,目見所惡不如不見。故雷震必塞耳,掣電必掩目。為仁則不利,為利則不仁。故販粟者欲歲之饑,賣藥者欲人之疾。物各重其所主,而桀紂之狗可以吠堯。故盜蹶之徒,賢於盜蹶而鄙仲尼。運屈而志天,辱至而怨人,是以火焚而怨燧人,溺井而尤伯益。宿不樹惠,臨難而施恩;本不防萌,害成而修慎,是以臨渴而穿井,方饑而植木,雖疾無所及也。公儀嗜魚,
  公儀是姓,楚人也,其性好食魚也。
  屈到嗜芰芰英也,雖非至味,人皆甘之,與眾同也。文王嗜膽,曾誓嗜棗,膽苦棗酸,二子甘之,與眾異也。鹿形似馬而迅於馬,豺形似犬而健於犬,國有千金之馬而無千金之鹿,家有千金之犬而無千金之豺,以犬馬有用而豺鹿無用也。
  九流第五十五#4
  道者,老聃#5、關尹、龐涓、莊周之類也,以空虛為本,清淨為心,謙抱為德,卑弱為行,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裁成宇宙不見其邇,亭毒萬物不有其功。然而薄者全棄忠孝,杜絕仁義,專任清虛,欲以為治也。
  儒者,晏嬰、子思、孟軻、荀卿之類也,順陰陽之性,明教化之本,遊心於六藝,留情於五常,厚葬文服,重樂有命,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以尊敬其道。然而薄者流廣文繁,難可窮究也。
  陰陽者,子韋、鄒衍、桑丘、南公之類也,敬順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範三光之度,隨四時之運,知五行之性,通八風之氣,以厚生民,以為政治。然而薄者則拘於禁忌,溺於術數也。
  名者,宋鉼#6秦公子,《春秋》云:秦士也、尹文、惠施、公孫龍#7之類也,其道正名,名不正則言不順,故定尊卑,正名分,愛平尚儉,禁攻寢兵,故作華山之冠,以表均平之製,則寬宥之說以示區分。然而薄者捐本就末,分析明辯,苟析華辭也。
  法者,慎到、李俚、韓非、商鞅之類也,其衛在於明罰,討陣整法,誘善懲惡,俾順軌度,以為治本。然而薄者削仁廢義,專任刑法,風俗刻薄,嚴而少恩也。
  墨者,尹佚、墨翟、禽滑、胡俳之類也,儉嗇,謙愛尚賢,右鬼非命,薄葬無服,不怒非國。然而薄者其道大穀,儉而難遵也。
  縱橫者,闕子闕子,名子我,是齊人,善用兵也、龐煖、蘇泰、張儀之類也,其術本於行仁,譯二國之情,彌戰爭之患,受命不受辭,因事而制權,安危扶傾,轉禍就福。然而薄者則苟尚華詐而棄忠信也。
  雜者,孔甲、尉繚、尸校、淮夷之類也,明陰陽,本#8道德,兼儒墨,合名法,苞縱橫,納農植,觸類取與,不拘一緒。然而薄者則蕪穢蔓衍,無所係心也。
  農者,神農、野老、宰氏、范勝之類也,其衛在於務農,廣為墾闢,播植百穀,國有盈儲,家有畜積,倉凜充實則禮義生焉。然而薄者又使王侯與庶人並耕於野,無尊卑之別,失君臣之序也。
  觀此九家之學,雖有深淺,辭有詳略,偕僑形反,流分乖隔,然皆同其妙理,俱會治道。跡雖有殊,歸趣無異,猶五行相滅亦還相生,四氣相反而共成歲,淄澠殊源同歸于海,宮商異聲俱會於樂,夷惠同操齊蹤為賢,二子殊行等邇為仁。道者玄化為本,儒者德教為宗。九流之中,二化為最。夫道以無為化世,儒以六藝濟俗。無為以清虛為心,六藝以禮樂為訓。若以教行於大同,則邪偽萌生;使無為化於成康,則氛亂競起。何者?澆淳時異,則風化應殊;古今乖舛,則政教宜隔。以此觀之,儒教雖非得真之說,然玆教可以導物;道家雖為達情之論,而違禮復不可以救弊。今治世之賢宜以禮教為先,嘉遁之士應以無為是務,則操業俱遂而身名兩全也。
  劉子卷之十竟
  #1本注,文淵閣本作:『秦見昆弟前倨後恭,喟然歎曰:一人之富貴,則親戚畏懼之;貧賤,則輕易之。且使我有洛陽負郭田二頃,吾豈能佩六國相印乎。
  #2本注,文淵閣本作:『偃家貧,游齊為親友排檳。後為齊相,遂列九鼎,奏鍾而食』。
  #3『俱』文淵閣本作『齊』。
  #4文淵閣本先儒後道。
  #5文淵閣本『老聃』之前尚有『齋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