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自谓“初悟时,其于此一片明白地,皎皎然在其胸中,亦且三月。其后不能行持保任,渐渐磨灭,恨不能再见此也。”兄平生以此学自任,一二十年勤苦修炼,不肖岂敢以未证为证致议于兄?然窃窥兄之樊,尚未免以光景为妙悟,若存若亡,入于恍惚杳冥而不自知,所以有渐渐磨灭之恨,终是信良知未及。良知是斩关定命真本子,若果信得及时,当下具足,无剩无欠,更无磨灭,人人可为尧舜。不肖以为千圣学脉,非夸言也。

  何谓知行合一?有本体,有功夫。圣人之学,不失其本心而已。心之良知谓之知,心之良能谓之行。孟子只言知爱知敬,不言能爱能敬,知能处即是知,能知处即是能,知行本体原是合一者也。“知之真切笃实处谓之行,行之明觉精察处谓之知”,知行功夫,本不可离。只因后世学者分作两截用功,故有合一之说。知非笃实,是谓虚妄,非本心之知矣!行非精察,是谓昏冥,非本心之行矣!故学以不失其本心者,必尽知行合一之功,而后能得知行合一之体。故事亲而知行合一,得其本心之孝;事兄而知行合一,得其本心之敬;应事接物而知行合一,得其本心之条理。异于后世之知而不行、行而不知,入于虚妄昏冥而不自得其本心者也。

  夫知行合一发于先师,而非始于先师。《中庸》曰:“道之不行,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此便是知行合一真指诀。孟氏曰:“智譬则巧,圣譬则力”,智与圣,知行之谓也。巧者力之巧,力者巧之力。阴弓发矢,巧力俱到,巧有余而力不足,力有余而巧不足,皆不足以言中。此合一之说也。先师曰:“致知在格物,良知是知行之本体,致是知行之功夫,格物正所以致之也。”先师一生教人吃紧处只有“在格物”三字,吾人一生学道切要处亦只有“在格物”三字。此儒释毫厘之辨,未尝以为易而忽之。然所谓格物者,合知行功夫而后谓之格。若以良知本体属知,以致知工夫属行,知之体员,易于流动而不居,格则有矩存焉。格物者,行其所知也。谓今之学者只在知上发明,未曾在行上发明,则是能知而不能行,知行分而为二,所以有不在本体上、正在行持保任上之说。自谓在格二字讨得明白,而谓鄙人之说缠绕、反成穿凿,亦无怪其然也。

  注:题目中之“再”为标点者所加


再答吴悟斋(下)


  何谓意之所用为物?《大学》之要,务于诚意;诚意之功,在于格物;诚意之极,在于止至善;止至善之则,在于致知。一也。心之虚灵明觉,所谓本然之良知也。其虚灵明觉之良知应感而动也谓之意,有知而后有意,无知则无意矣!意之感动必有所用之物,有是意斯有是物,无意则无物矣!良知者,寂然之体;物者,所感之用;意则寂感所乘之机也。有物必有则,良知是天然之则。格者正也,物者事也,格物者,致吾心良知之天则于事事物物之中也。吾心之良知,所谓理也,物得其理谓之格。正感正应、不过其则,则物得其理矣!故曰:“至善无恶者心之体也,有善有恶者意之动也,知善知恶者良知也,为善去恶者格物也。”如好好色谓之为善,如恶恶臭谓之去恶。戒自欺而求自慊,惟在察诸一念之微,所谓慎独也。舍慎独之外,更无所谓格之之功矣!

  若曰“何在非物,何在非格?当克己即克己,克己一格物也。当穷理即穷理,穷理一格物也。当应感即应感,应感一格物也。格于上下,上格天下格地也。有耻且格、格君心之非,明格人物也。神之格思,幽格鬼神也”,则是未有是意,先有是物,善何从而为?恶何从而去?且亦无所用,又何从而用其致知之功乎?天地间只有一感一应而已,应感是诚意真脉路,不可须臾离也。克己穷理正是为善去恶,乃诚意日可见之行。而概以当字并举而贯之,含糊泛漫,不知何取于义而云尔也?至于天地人物鬼神格物之说,分明是《或问》旧见解,兄特习之而不自察耳。先师自谓格物“其于《或问》九条之说皆包罗统括于其中”,兄亦自谓格物“其于九条之说皆包罗统括于其中”,是则然矣!但为之有要而作用不同,所谓毫厘之差,不可以不察也。

  文公曰:“人之所以为学,心与理而已。心虽主乎一身,而体之虚灵,实以管乎天下之理。理虽散在万事,而用之微妙,实不外人之一心。”是其一分一合之间,已不能无启学者心理为二之弊。若先师于格物之旨,则是物理不外于吾心,虚灵不昧,众理自此而具,万事由此而出,合心与理而为一者也。文公谓“天下之物,方圆轻重长短皆有定理,必外之物格,而后内之知至。”先师则谓事物之理,皆不外于一念之良知,规矩在我,而天下之方圆不可胜用,无权度则无轻重长短之理矣!毫厘千里之谬,不于良知察之,亦将何所用其学乎?是不以规矩而欲定天下之方圆,不以权度而欲定天下之轻重长短,揣摸依仿,乖张错戾,日劳而无成也已!文公分致知格物为先知,诚意正心为后行,故有游骑无归之虑,必须敬以成始,涵养本原,始于身心有所关涉。若知物生于意,格物正是诚意功夫,诚即是敬,一了百了,不待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