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示之,使有所执持,然后可以入道。大匠教人,必以规矩,若夫得心应手之妙,在乎能者从之而已。一贯之传,自曾赐而下无闻也。今良知之旨不择其人而语之,吾道不几于亵乎?且使学者弃规矩而谈妙悟,深为可忧也。”

  “大匠诲人,必以规矩,然得手应心之妙,不出规矩之外,存乎人之自悟耳。孝弟忠信是孔子教人之规矩,孔子自谓子臣弟友之道有未能,而学以忠信为主本,以此立教,亦以此徵学。然孝弟忠信,夫妇所能,及其至,圣人所不能,费而隐也。孔门之学,务于求仁,今日之学,务于致知,非有异也。春秋之时,列国分争,天下四分五裂,不复知有一体之养,故以求仁立教。自圣学失传,学者求明物理于外,不复知有本心之明,故以致知立教,时节因缘使之然也。良知二字,是彻上彻下语。良知知是知非,良知无是无非,知是知非即所谓规矩,忘是非而得其巧即所谓悟也。中人上下,可语与不可语,亦在乎此。夫良知之旨,所谓中道而立,能者从之,非有所加损也。夫道,一而已矣,孔子与门弟子未尝不在于一。及门之人,笃实莫如曾子,颍悟莫如子贡,二子能传师教,故于二子名下标示学则,以见孔门教人之规矩,非曾以外无闻也。孔子告曾子以一贯,及其语弟子则示以忠恕之道,明忠恕即一贯也。子贡谓夫子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性与天道,孔子未尝不言,但闻之有得有不得之异耳,弃规矩而谈妙悟,自是不善学之病,非良知之教使之然也。”


与阳和张子问答(四)


  问:“狂者行不掩言,亦只是过于高明、脱落格式之类耳,必无溺于污下之事。乡愿之忠信廉洁谓之曰似,则非真忠信廉洁也,矫情饰伪,可以欺世俗,而不能逃于君子,袭取于外,而终无得于中,故曰‘德之贼也’。若果所行真是忠信廉洁,则必为圣人所取,何至病之若是耶?今以行不掩言者为狂,而忠信廉洁为乡愿,则将使学者猖狂自恣,而忠信廉洁之行当然矣!请问其说。”

  “‘狂者行不掩言,只是过于高明、脱落格套,无溺于污下之事’,诚如来教所云。夫狂者志存尚友,广节而疏目,旨高而韵远,不屑弥缝格套以求容于世。其不掩处虽是狂者之过,亦是其心事光明特达、略无回护盖藏之态,可几于道。天下之过与天下共改之,吾何容心焉?若能克念,则可以进于中行,此孔子所以致思也。若夫乡愿,一生干当,分明要学圣人,忠信廉洁是学圣人之完行,同流合污是学圣人之包荒,谓之似者,无得于心,惟以求媚于世,全体精神尽向世界陪奉,与圣人用心不同。若矫情饰伪,人面前忠信廉洁,在妻子面前有些缺败,妻子便得以非而刺之矣。谓之同流,不与世俗相异,同之而已;谓之合污,不与世俗相离,合之而已。若自己有所污染,世人便得以非而刺之矣。世人在世,善者好之,不善者犹恶之。乡愿之为人,忠信廉洁既足以媚君子,同流合污又足以媚小人,比之圣人局面更觉完美、无渗漏。尧舜之圣,犹致谨于危微,常若有所不及。乡愿傲然自以为是,无复有过可改,故不可以入尧舜之道;似德非德,孔子所以恶之尤深也。三代而下,士鲜中行,得乡愿之一肢半节,皆足以取盛名于世。究其隐微,尚不免致疑于妻子,求其纯乎乡愿且不易得,况圣人之道乎?夫乡党自好与贤者所为分明是两条路径,贤者自信本心,是是非非一毫不从人转换;乡党自好即乡愿也,不能自信,未免以毁誉为是非,始有违心之行、殉俗之情。虞廷观人,先论九德,后及于事,乃言曰‘载采采’,所以符德也。善观人者不在事功名义格套上,惟于心术惟处密窥而得之。譬之秦镜之烛神奸,自无所遁其情也。”


与阳和张子问答(五)


  问:“良知本来具足,不假修为,然今之人利欲胶蔽,夜气不足以存,良或几乎泯矣。譬如目体本明,而病目之人渐成障翳,要在去其障翳而光明自在,不必论其光明为何如何如也。今不务克去己欲以复其本体,而徒曰良知良知云尔,如人说食,终不能饱。请叩致之之方。”

  “良知不学不虑,本来具足,众人之心与尧舜同。辟之众人之目本来光明,与离娄同。然利欲交蔽,夜气不足以存,失其本体之良,必须绝利去欲而后能复其初心,非苟然而已也。今谓众人之目与离娄异,是自诬也;障翳之目自谓与离娄同,是自欺也。夫致知之功非有加于性分之外,学者复其不学之体而已,虑者复其不虑之体而已。若外性分而别求物理,务为多学而忘德性之知,是犹病目之人,不务服药条理以复其光明,伥伥然求明于外,只益盲聩而已。此回赐之学所由以分也。”


万松会纪


  少松滕子率学博诸生会于万松仰圣祠中,首举乾潜之说,请阐其义。先生曰:“乾之六位皆乘龙御天之学,时有始终,而德无优劣。潜之为言,隐而未见,龙之德,伏地千年始见其天全也。吾人所积不厚,精神易于泄漏,才智易于眩露,汲汲然求见于世,只是不能潜,未免于易世成名之心,不足以达天道。遁世无闷、不见是无闷是二义。遁世而人以为是,如神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