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孟不得志,天下变为秦。王道熄而天下无复能平矣。非明行其道之无人哉。宋儒自谓能明能行,而道其所道,愈失其真。先生起而辨正之,躬行以实之,古今剥复之根不在是,与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而尧舜君民之业,终不获亲见于其身。亦可惜矣。[颜习斋先生传后语]
  秦游得与吾子友,幸甚。源所重在品之真,肝肠洁白,才华其余耳。况吾子才华,又迥出时辈者哉?顾友也者,取其益也,益之象曰: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故劝善而规过,友之道也。源不才,敢以无益之友辱吾子,窃愿有所规劝焉,而吾子试择之。昨见吾子与李中孚先生书,力诋姚江无恶无善之非,此从来辟姚江者之口实,不自吾子始,而吾子之文特辩,而吾子之人非流俗等,故不得不与子白之。今天下之尊程朱诋姚江侈然,一代大儒自命而不伪者几人哉?行符其言者真也,言不顾行者伪也,真则言或有偏,不失为君子;伪则其言愈正,愈成其为小人。有人于此,朝乞食墦间,暮杀越人于货,而掇拾程朱绪论,狺狺焉詈阳明于五达之衢,遂自以为程朱也,则吾子许之乎?彼朱陆各行其是,以修身而明圣人之道,论其所见之偏,不能无过不及,而论其得,则皆圣人之一体,乌得是此非彼,立门户于其间,若水火之不可以并立者?且夫对君父而无惭,置其身于货利之场死生祸福之际而不乱,其内行质之幽独而不愧,播其文章议论于天下而人人信其无欺,则其立说程朱可也,陆王可也,不必程朱,不必陆王,而自言其所行亦可也。否则尊程朱卽程朱之贼,尊陆王卽陆王之贼,伪耳。况大言欺世而非之不胜举、刺之不胜刺者哉!尝闻一理学者力诋阳明,而迁官稍不满其欲,流涕不能止。一识者讥之曰:不知阳明谪龙场时有此涙否?其人惭沮无以荅。又一理学者,见其师之子之妻之美,悦焉久之,其夫死,约以为妻。未小祥而纳之。而其言曰:明季流贼之祸皆阳明所酿。乌呼,若辈之行如此类者,岂堪多述。夫太公佐武王伐纣,伯夷不食周粟饿死,两人之行相反矣,而俱不失为圣人。假令盗跖附伯夷以为名,尊伯夷以为圣,代伯夷诋太公,而自以为夷之徒,则夷之目其将瞑于地下乎?故今之诋姚江者,无损于姚江毛发,则程朱之见推,实程朱万世之大阸尔。君子之辨理也,苟反之,吾心而不得其安,验之事物而未见其确不可易,折中于孔子之言而不合,虽颜孟之言吾不敢以为然也。况下焉者乎?苟安矣确矣,与孔子之言合矣,虽愚夫愚妇之言,吾奉之无异于圣人,况上焉者乎?子以为无善无恶虚邪,无声无臭虚也哉?太极未判,何阴何阳,知识未开,何善何恶?非不善也,无善之可名也。孔子曰:继之者善,成之者性。曰继曰成,非后起之名之一证欤。且子亦知爱亲敬长之道乎,爱敬善矣,顾爱知于孩提,敬知于长,襁褓邪,孰为爱孰为敬乎?葢尝观诸名物,有不俟对待而自名者,有必对待而名始立者,无阴何名为阳,无恶何名为善?有小人而后别之为君子,有西而后别之为东,有夜而后别之为昼,故一有善之名,卽不能无恶,如爱敬不学而知能,而贪焉嫉焉争焉,又岂学而知学而能者?或顾未有知也,浑浑尔,知识一开,卽与形色而俱见,故曰:有善有恶意之动也。吾子则曰:性之善犹水之下,子舆氏之言也,可曰无上无下水之体,有上有下水之动乎?噫,子亦知水火之体何如者,火藴于木石之中,阴阳嘘吸,涵濡而成水,必形而附于物,而后炎上,而后就下。当其未形,与初形之濡濡者且上烝,星星者且下射,亦何上何下之有?卽曰无上无下水之体,胡不可也?但谓有上有下水之动,则不可。然物有可喻者,有不可以相喻者,必举不可喻者以相喻,则杞桺何不可以喻性长马之长,何不可以喻长人之长?而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矣。夫所贵乎学者,当出吾心之真是真,非以考三王、俟百世,不宜持拘迂之见,守异同之成说,胶锢束缚,老死章句之中而不能以自拔也。性善发于孟子,葢举四端之固有于我者,以明道之出乎性,而救人心之陷溺,至于口体耳目之欲,则曰:君子不谓性。夫不谓之性,已不得不先谓之性矣。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而不善之情则置而不论矣。况天下确有性恶,如越椒杨食我之徒者,则有善无恶,实不可以槩天下之人之性。故当日不但告子诸人纷纷之辩不容已,卽门弟子亦不能深服而不疑。使孔子出而譬之,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唯上知与下愚不移。则性之说定,而纷纷者不辩而自息矣。故韩子三品之说,本之孔子,确乎不可易。必曰孟子是而韩子非,源不敢以为然。乌乎,先儒谓气质之性非义理之性,所从来矣!夫义理之性天命之,不知气质之性谁命之?将夭之外别有物焉命之乎?抑无所禀受而漫然自有之乎?如谓别有物焉,物则何名?如谓自有之也,则义理亦吾自有之耳,奚独专其命于天为?帝舜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人心道心,与生俱来,纯乎道心者上智也,纯乎人心者下愚也。近者杂焉,虽多寡不齐,而道心自能知其人心之恶。故良知独归于道心。然则以知善知恶为良知,为善去恶为格物,葢谓知其恶而闲之以存其善,知其善而扩充之以造其极,卽精一执中之义尔,亦奚背于圣人,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