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近世诸儒亦有如此作解者,但熟读孟子语意,则甚未妥帖。”
  
  曰:“然则果如《集注》旧说乎?”
  
  曰:“虽近似而未得的确,若要的确,则须从头说起来。盖‘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则人之所性,皆可率而为道,然而非其至者。必修道成全而为大圣人,然后性命之学可以立教,而曰大人之学之道也。盖隆古圣神,自克明峻德以亲睦九族、平章百姓、协和万邦而为人伦之至,故大学之道自明明德、亲民、止至善也。今时为学者,皆以意为学,而说学者亦皆以意为说,故虽有可观而道实小道,达之天下、通之万世而致远则泥也。是以孔夫子之志学、孟夫子之愿学,所学则皆大学之道,以此深造,则虽忘食忘忧,却信古、好古以直探性命之微而悉凭至善之矩,着力固极其奋锐,辨择尤极其精详,久之,涣然冰释、怡然理顺,则我即圣心,圣即我体,岂不浑浑融融、联属中国为一身、统会万古为一息哉?如是而自得之妙、居安资深之益以至左右逢原之归,固不待辩说而其理自见矣。”
  
  问:“万物皆备一章,其说何如?”
  
  曰:“有宋大儒,莫过明道,而明道先生入手,则全在学者须先识仁。而识仁之说,则全是体帖万物皆备于我一章。今学者能于孔门求仁宗旨明了,则看孟氏此章之说,其意便活泼难穷矣。盖天地无心,以生物而为心,心本不生,以灵妙而自生。故天地之间,万万其物也,而万万之物,莫非天地生物之心之所由生也。天地间之物,万万其生也,而万万之生,亦莫非天地之心之灵妙所由显也。谓之曰‘万物皆备于我’,则我之为我也,固尽品汇之生以为生,亦尽造化之灵以为灵,此无他,盖其生其灵,浑涵一心,则我之与天,原无二体,而物之与我,又奚有殊致也哉?是为天地之大德,而实物我之同仁也。反而求之,则我身之目,诚善万物之色;我身之耳,诚善万物之音;我身之口,诚善万物之味;至于我身之心,不诚善万物之情也哉?故我身以万物而为体,万物以我身而为用。其初也,身不自身,而备物乃所以身其身;其既也,物不徒物,而反身乃所以物其物。是惟不立,而身立则物无不立;是惟不达,而身达则物无不达。盖其为体也诚一,则其为用也自周。此之谓君子体仁以长人,亦所谓仁人顺事而恕施也。岂不易简,岂非大乐也哉?其有未诚者,事在勉强而已。勉强云者,强求诸身也。强求诸身者,强识乎万物之所以皆备焉尔也。果能此道,则虽愚必明,虽柔必强,物我相通之机,既体之而信无疑,则生化圆融之妙,自达之顺而靡滞矣。尚何恕之不可行,又奚仁之不可近也哉?故欲近仁,惟在强恕,将图行恕,必务反身。然反身莫要于体物,而体物尤贵于达天。非孔门求仁之至蕴、而轲氏愿学之的矩也欤哉?”
  
  浑沦到底
  
  一友自述其平日用工只在念头上缠扰,好静恶动,贪明惧昏,种种追求便觉时得时失、时出时入,间断处常多,纯一处常少,苦不能禁。方悟心中静之与动、明之与暗,皆是想度意见而成,感遇或殊则光景变迁,自谓既失乃或倏然形见,自谓已得乃又忽然泯灭,总无凭准。于是一切醒转,更不去此等去处计较寻觅,却得本心浑沦,只不行分别便自无间断。譬如坐在此大厅中,则凡门户砖瓦皆是此厅,即行动旋转莫非我厅矣,真是坦然荡荡、悠然顺适也。或诘之曰:“汝谓此心浑沦,常时无间,其于本体诚然,但不知学问工夫却在那处?”
  
  旁一友从而质曰:“兄试说他此心浑沦常无间断,果是果不是?”
  
  曰:“如此浑沦,岂有不是之理?”
  
  “如此浑沦是了,又岂有不算学问之理?”
  
  诘者曰:“然则善都不消为而恶亦不必去耶?”
  
  旁友不能答。先生乃代之言曰:“亦只患他的浑沦不到底尔。盖浑沦顺适处处即名为善,而违碍处便名不善也。故只浑沦到底,即便不善、化而为善也。非为善去恶之学如何?”众皆有省。
  
  问:“晚来先生答友人工夫切实之问,却云‘今时为学,只从意念上知觉’,此似切实而非切实。盖存想意念原非本心,而住守觉照亦异真知也。”
  
  一友辨云:“意念上存想,果然未彻本心,至于舍却觉照,则吾人工夫漫然无可致力处矣。”
  
  余曰:“心之与知原自相因,固未有其知不真而能得本心者。今且姑置此心勿论,吾侪今日却好趁着大众佳会放怀尽兴,将知体磨砻一番,到得知真时,则其心方真,心知浑融而大人能事乃可毕也。”
  
  问曰:“此心知体不过只是虚灵,岂复更有别物?”
  
  余曰:“虚灵固无别物,而人见则有浅深。若浅泛人观,则‘具众理而应万事’(朱熹语――标点者注),即童蒙诵习已于此心虚灵似无不解,却原来只是个影响之见,去真知之体,何啻天渊?盖吾人为学云是学圣,圣者,通明者也;通明者,神明而不测者也。故明可测则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