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一毫景象,则欲得之心泯而外无所入,欲见之心息而内无所出。如此,则其体自然纯粹以精,其功自然洁净而微,其人亦自然诚神而几以优入圣域,莫可测识也已。”
  
  问:“‘孔子圣之时’,似多得之学易而然?”
  
  曰:“易象之赞必曰:‘时义大矣哉!’又曰:‘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所以君子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而随时变易以从道也。吾夫子平生得力全在于此。惟孟氏独能知之,乃特称之曰:‘孔子,圣之时者也。’是以其立教乎人也则曰‘当其可之谓时’,其悦诸心也则曰‘学而时习之’。惟其教之当可也,故自不觉其倦;惟其习之以时也,故自不觉其厌。《论语》开卷便将一生精神全副打出,可见浑然一团仁体,顷刻便充塞天地而贯彻古今,是何等家风,何等滋味也!吾人可漫漫轻看也哉?”
  
  问:“孔子之时与颜子之复同异何如?”
  
  曰:“颜子之一日复礼,是复自一日始也。自一日而二日三日以至十百千日,浑然太和元气之流行,而融液周遍焉,即时而圣。故复而引之纯也则为时,时而动之天也则为复。时其复之所由成,而复其时之所自来也欤?”
  
  问:“颜子复礼之复,固《易经》复卦之复矣,但本文复不徒复,而必曰‘复礼’,不徒‘复礼’,而必曰‘克己’者,何也?”
  
  曰:“复本诸《易》,则训释亦必取诸《易》也。《易》曰‘中行独复’,又曰‘复以自知’,独与自,即己也;中行而知,即礼也。惟独而自,则聚天地民物之精神而归之一身矣,己安得而不复耶?惟中而知,则散一己之精神而通之天地民物矣,复安得而不礼耶?故观一日天下归仁,则可见礼自复而充周也,观为仁由己而不由人,则可见复必自己而健行也。是即孟子所谓‘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者也。宋时儒者如明道说‘认得为己,何所不至’,又说‘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智信皆仁也’,似得颜子此段精神。象山解‘克己复礼’作‘能以身复乎礼’,似得孔子当时口气。”
  
  曰:“‘克去己私’,汉儒皆作此训,今遽不从,何也?”
  
  曰:“亦知其训有自,但本文‘由己’之‘己’亦‘克己’‘己’字也,如何得做由己私?《大学》‘克明德’,‘克明峻德’,亦‘克己’‘己’字也,如何作得去明德,去峻德耶?况‘克’字正解只是作胜、作能,未尝作去。今细玩《易》谓‘中行独复,复以自知’,浑然是己之能与胜,难说《论语》所言不与《易经》相通也。”
  
  曰:“颜子请问其目,而孔子历指四个非礼,非礼不是私如何?”
  
  曰:“此条却是象山所谓‘能以身复乎礼’者也。盖视听言动皆身也。视孰为视?听孰为听?言动孰为言动?皆礼也。视以礼视,听以礼听,非礼则勿视听。言以礼言,动以礼动,非礼则勿言动。是则浑身是复乎礼矣。此即非礼以见复礼,即如恕之以不欲勿施而见所欲与施也。皆反言以见正意。大约孔门宗旨,专在求仁。而直指体仁学脉,只说‘仁者人也’。此人字不透,决难语仁。故‘为仁由己’,即人而仁矣。此意惟孟子得之最真,故口口声声只说个性善。今以己私来对性善,可能合否?此处是孔颜孟三夫子生死关头,亦是百千万世人的生死关头,故不得不冒昧陈说。若谓众皆莫肯信从而且迁就,则当时子贡诸人已尝疑孔子是求诸于外,乐正子已不信孟子为实有诸己,况七十之与三千?又况汉唐宋而失传以至今日矣乎?幸大家蚤共反求,以仁其身而仁天下、仁万世于无疆也已。”
  
  曰:“复何以能自知也哉?”
  
  曰:“是则有生而知之者矣:‘闻一善言,见一善行,沛然若决江河,莫之能御者也。’有学而知之者矣:‘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有困而知之者矣:‘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而虽愚必明者也’。”
  
  曰:“孔子何以学而知之也?”
  
  曰:“孔子志于学,学乎大学者也。学大学者,必先于格物。格物者,物有本末,于本末而先后之,是所以格乎物者也。”
  
  曰:“格物之本末,何以遂能独复而自知也哉?”
  
  曰:“古之平天下者,必先治国,治国必先齐家,齐家必先修身。是天下本在国,国本在家,家本在身。于是能信之真,好之笃,而求之极其敏焉,则此身之中生生化化一段精神,必有倏然以自动、奋然以自兴,而廓然浑然以与天地万物为一体而莫知谁之所为者。是则神明之自来,天机之自应,若铳炮之药,偶触星火而轰然雷震乎乾坤矣。至此,则七尺之躯顷刻而同乎天地一息之气,倏忽而塞乎古今。其余形骸之念、物欲之私,不犹太阳一出而魍魉潜消也哉?故《大学》一书,是孔子平生竭力《六经》而得的受用。如病人饮药已获奇效,却抄方遍施以起死回生乎百千万众也。后世切不可只同其他经书看过,当另作一般理会,久久有个独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