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而吴人顾云以文辞缘泽其奸。宋史言章惇用事,尝曰,元佑初司马光作相,用苏轼掌制,所以能鼓动四方。乃使林希典书命,逞毒于元佑诸臣。呜呼,何代无文人,有国者不可不深惟华实之辨也。【杨氏曰】希草贬子瞻制毕,掷笔而起曰,今日坏却名节矣。
  文辞欺人
  古来以文辞欺人者,莫若谢灵运,次则王维。灵运身为元勋之后,袭封国公。宋氏革命,不能与徐广、陶潜为林泉之侣。【杨氏曰】广尝事桓灵,实不可与渊明比。既为宋臣,又与庐陵王义真款密。至元嘉之际,累迁侍中。自以名流,应参时政,文帝惟以文义接之,以致觖望。又上书劝伐河北,至屡婴罪劾,兴兵拒捕。乃作诗曰,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动君子。及其临刑,又作诗曰,龚胜无余生,李业有终尽。若渭欲效忠于晋者,何先后之矛盾乎!史臣书之以逆,不为苛矣。王维为给事中,安禄山陷两都,拘于普施寺,迫以伪署。禄山宴其徒于凝碧池,维作诗曰,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贼平,下狱。或以诗闻于行在,其弟刑部侍郎缙请削官以赎兄罪,肃宗乃特宥之,责授太子中允。襄王僭号,【杨氏曰】唐僖宗光启二年出奔,朱玫立襄王。逼李拯为翰林学士。拯既污伪署,心不自安。时朱玫秉政,百揆无叙。拯尝朝退,驻马国门,为诗曰,紫宸朝罢缀鹓鸾,丹凤楼前立马看。惟有终南山色在,晴明依旧满长安。吟已,涕下。及王行瑜杀朱玫,襄王出奔,拯为乱兵所杀。二人之诗同也,一死一不死。而文墨交游之士多护王维,如杜甫谓之高人王右丞,天下有高人而仕贼者乎?今有颠沛之余,投身异姓,至摈斥不容,而后发为忠愤之论,与夫名污伪籍而自托乃心,比于康乐、右丞之辈,吾见其愈下矣。
  末世人情弥巧,文而不惭,固有朝赋采薇之篇,而夕有捧檄之喜者。苟以其言取之,则车载鲁连,斗量王蠋矣。曰,是不然,世有知言者出焉,则其人之真伪即以其言辨之,而卒莫能逃也。黍离之大夫,始而摇摇,中而如噎,既而如醉,无可奈何,而付之苍天者,真也。汨罗之宗臣,言之重,辞之复,心烦意乱,而其词不能以次者,真也。栗里之征士,淡然若忘于世,而感愤之怀有时不能自止,而微见其情者,真也。其汲汲于自表暴而为言者,伪也。易曰,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失其守者其辞屈。诗曰,盗言孔甘,乱是用餤。夫镜情伪,屏涤言,君子之道,兴王之事,莫先乎此。
  修辞
  典谟、爻象,此二帝三王之言也。论语、孝经,此夫子之言也。文章在是,性与天道亦不外乎是。故曰,有德者必有言。善乎!游定夫之言曰,不能文章而欲闻性与天道,譬犹筑数仞之墙,而浮埃聚沫以为基,无是理矣。后之君子,于下学之初即谈性道,乃以文章为小技,而不必用力。然则夫子不曰,其旨远,其辞文乎?不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乎?曾子曰,出辞气,斯远鄙倍矣。尝见今讲学先生从语录入门者,多不善于修辞,或乃反子贡之言以讥之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可得而闻,夫子之文章不可得而闻也。【钱氏曰】释子之语录始于唐,儒家之语录始于宋。儒其行而释其言,非所以垂教也。君子之出辞气,必远鄙倍。语录行而儒家有鄙倍之词矣。有德者必有言,语录行,则有德而不必有言矣。【姚刑部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出辞气不能远鄙,曾子戒之。况于说圣经以教学者,遗后世而杂以鄙言乎?当唐之世,僧徒不通于文,乃书其师语以俚俗,谓之语录。宋世儒者弟子盖过而效之,然以弟子记先师,惧失其真,犹有取尔也。明世自著书者,乃亦效其辞,此何取哉?
  杨用修曰,文,道也。诗,言也。语录出而文与道判矣,诗话出而诗与言离矣。
  自嘉靖以后,人知语录之不文,于是王元美之札记、范介儒之肤语,上规子云,下法文中,虽所得有浅深之不同,然可谓知言者矣。
  文人摹仿之病
  近代文章之病全在摹仿,即使逼肖古人,已非极诣,况遗其神理而得其皮毛者乎。且古人作文,时有利钝,梁简文与湘东王书云,今人有效谢乐康、裴鸿胪文者,学谢则不届其精华,但得其冗长。师裴则蔑弃其所长,惟得其所短。宋苏子瞻云,今人学杜甫诗,得其粗俗而已。【原注】叶水心言,庆历、嘉佑以来,天下以杜甫为师,始绌唐人之学,谓之江西宗派。金元裕之诗云,少陵自有连城璧,争奈微之识碔砆。文章一道,犹儒者之末事,乃欲如陆士衡所谓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者,今且未见其人。进此而窥著述之林,益难之矣。
  效楚辞者,必不如楚辞。效七发者,必不如七发。盖其意中先有一人在前,既恐失之,而其笔力复不能自遂。此寿陵余子学步邯郸之说也。
  洪氏容斋随笔曰,枚乘作七发,创意造端,丽辞腴旨,上薄骚些,故为可喜。其后继之者如傅毅七激,张衡七辩、崔骃七依,马融七广、曹植七启,王粲七释,张协七命之类,规仿太切,了无新意。傅玄又集之以为七林,使人读末终篇,往往弃之几格。柳子厚晋问乃用其体,而超然别立机杼,激越清壮,汉晋诸文士之弊于是一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