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学大成》、《万姓统宗》、《广舆记》四书置案头,遇题查凑,即无不足。若欲吮竟陵之唾液,则不更须尔;但就措大家所诵时文“之”、“于”、“其”、“以”、“静”、“澹”、“归”、“怀”熟活字句凑泊将去,即已居然词客。如源休一收图籍,即自谓酂侯,何得不向白华殿拥戴朱泚邪?为朱泚者,遂褒然自以为天子矣。举世悠悠。才不敏,学不充,思不精,情不属者,十姓百家而皆是。有此开方便门大功德主,谁能舍之而去?又其下,更有皎然《诗式》一派下游,印纸门神待填朱绿者,亦号为诗。庄子曰:“人莫悲于心死。”心死矣,何不可图度予雄邪?

  曹子建之于子桓,有仙凡之隔。而人称子建,不知有子桓,俗论太抵如此。王敬美风神蕴藉,高出元美上者数等。而俗所归依,独在元美。元美如吴夫差,倚豪气以争执牛耳,势之所凌灼,亦且如之何哉?敬美论诗,大有玄微之旨。其云河下佣者,阿兄即是。挥毫落纸,非云非烟,为五里雾耳。如送蔡子木诗:“一去蔡邕谁倒屣,可怜王粲独登楼。”恰好安排,一呼即集,非河下佣而何?

  元美末年以苏子瞻自任,时人亦誉为“长公再来”。子瞻诗文虽多灭裂,而以元美拟之,则辱子瞻太甚。子瞻野狐禅也,元美则吹螺摇铃、演《梁皇忏》一应付僧耳。“为报邻鸡莫惊觉,更容残梦到江南。”元美竭尽生平,能作此两句不?

  立门庭者必饾仃,非饾仃不可以立门庭。盖心灵人所自有,而不相贷,无从开方便法门,任陋人支借也。人讥西昆体为獭祭鱼,苏子瞻、黄鲁直亦獭耳。彼所祭者肥油江豚,此所祭者吹沙跳浪之鲿鲨也:除却书本子,则更无诗。如刘彦昺诗:“山围晓气蟠龙虎,台枕东风忆凤凰。”贝廷琚诗:“我别语儿溪上宅,月当二十四回新。如何万国尚戎马,只恐四邻无故人。”用事不用事,总以曲写心灵,动人兴观群怨,却使陋人无从支借。唯其不可支借,故无有推建门庭者,而独起四百年之衰。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岂以“萧萧马鸣,悠悠旆旌”为出处邪?用意别,则悲愉之景原不相贷。出语时偶然凑合耳。必求出处,宋人之陋也。其尤酸迂不通者,既于诗求出处,抑以诗为出处考证事理。杜诗:“我欲相就沽斗酒,恰有三百青铜钱。”遂据以为唐时酒价。崔国辅诗:“与沽一斗酒,恰用十千钱。”就杜陵沽处贩酒,向崔国辅卖,岂不三十倍获息钱邪?求出处者,其可笑类如此。

  一部杜诗,为刘会盂陻塞者十之五,为《千家注》沉埋者十之七,为谢叠山、虞伯生污蔑更无一字矣。开卷《龙门奉先寺》诗:“天阙象纬逼,云卧衣裳冷。”尽人解一“卧”字不得,只作人卧云中,故于“阙”字生许多胡猜乱度。此等下字法,乃子美早年未醇处。从阴铿、何逊来,向后脱卸乃尽,岂黄鲁直所知邪?至“沙上凫雏傍母眠”,诬为嘲诮杨贵妃、安禄山。则市井恶少造谣歌诮邻人闺阃恶习,施之君父,罪不容于死矣。

  《小雅。鹤鸣》之诗,全用比体,不道破一句,《三百篇》中创调也。要以俯仰物理而咏叹之,用见理随物显,唯人所感,皆可类通;初非有所指斥一人一事,不敢明言,而姑为隐语也。若他诗有所指斥,则皇父、尹氏、暴公,不惮直斥其名,历数其慝,而且自显其为家父,为寺人孟子,无所规避。《诗》教虽云温厚,然光昭之志,无畏于天,无恤于人。揭日月而行,岂女子小人半含不吐之态乎?《离骚》虽多引喻,而直言处亦无所讳。宋人骑两头马,欲博忠直之名,又畏祸及,多作影子语,巧相弹射,然以此受祸者不少。既示人以可疑之端,则虽无所诽诮,亦可加以萝织。观苏子瞻乌台诗案,其远谪穷荒,诚自取之矣。而抑不能昂首舒吭以一鸣,三木加身,则曰“圣主如天万物春”,可耻孰甚焉!近人多效此者,不知轻薄圆头恶习,君子所不屑久矣。

  近体,梁、陈已有,至杜审言而始叶于度。歌行,鲍、庾初制,至李太白而后极其致。盖创作犹鱼之初漾于洲渚,继起者乃泳游自恣,情舒而鳞髻始展也。七言绝句,初盛唐既饶有之,稍以郑重,故损其风神。至刘梦得,而后宏放出于天然,于以扬扢性情,馺娑景物,无不宛尔成章,诚小诗之圣证矣。此体一以才情为主。言简者最忌局促,局促则必有滞累;苟无滞累,又萧索无余。非有红垆点雪之襟宇,则方欲驰骋,忽尔蹇踬;意在矜庄,只成疲苶.以此求之,知率笔口占之难,倍于按律合辙也。梦得而后,唯天分高朗者,能步其芳尘,白乐天、苏子瞻皆有合作,近则汤义仍、徐文长、袁中郎往往能居胜地,无不以梦得为活谱。才与无才,情与无情,唯此体可以验之。不能作五言古诗,不足入风雅之室;不能作七言绝句,直是不当作诗。区区近体中觅好对语,一四六幕客而已。

  七言绝句,唯王江宁能无疵纇;储光义、崔国辅其次者。至若“秦时明月汉时关”,句非不炼,格非不高,但可作律诗起句;施之小诗,未免有头重之病。若“永尽南天不见云”,“永和三日荡轻舟”,“囊无一物献尊亲”。“玉帐分弓射虏营”,皆所谓滞累,以有衬字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