鲀没交涉。“青青河畔草”与“绵绵思远道”,何以相因依,相含吐?神理凑合时,自然恰得。

  太白胸中浩渺之致,汉人皆有之,特以微言点出,包举自宏。太白乐府歌行,则倾囊而出耳。如射者引弓极满,或即发矢,或迟审久之,能忍不能忍,其力之大小可知已。要至于太白,止矣。一失而为白乐天,本无浩渺之才,如决池水,旋踵而涸。再失而为苏子瞻,萎花败叶,随流而漾。胸次局促,乱节狂兴所必然也。

  “海暗三山雨”接“此乡多宝玉”不得,迤逦说到“花明五岭春”,然后彼句可来,又岂尝无法哉?非皎然、高棅之法耳。若果足为法,乌容破之?非法之法,则破之不尽,终不得法。诗之有皎然、虞伯生,经义之有茅鹿门、汤宾尹、袁了凡,皆画地成牢以陷人者,有死法也。死法之立,总缘识量狭小。如演杂剧,在方丈台上,故有花样步位,稍移一步则错乱。若驰骋康庄,取途千里,而用此步法。虽至愚者不为也。

  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有情中景,景中情。景中情者,如“长安一片月”,自然是孤栖忆远之情:“影静千官里”,自然是喜达行在之情。情中景尤难曲写,如“诗成珠玉在挥毫”,写出才人翰墨淋漓,自心欣赏之景。凡此类,知者遇之;非然,亦鹘突看过,作等闲语耳。

  “更喜年芳入睿才”与“诗成珠玉在挥毫”,可称双绝。不知者以“入”字“在”字为用字之巧,不知渠自顺手凑著。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则山之辽廓荒远可知,与上六句初无异致,且得宾主分明,非独头意识悬相描摹也。“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自然是登岳阳楼诗。尝试设身作杜陵,凭轩远望观,则心目中二语居然出现,此亦情中景也。孟浩然以“舟楫”、“垂钓”钩锁合题,却自全无干涉。

  近体中二联,一情一景,一法也。“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萍”,“云飞北阙轻阴散,雨歇南山积翠来。御柳已争梅信发,林花不待晓风开”,皆景也,何者为情?若四句俱情,而无景语者,尤不可胜数。其得谓之非法乎?夫景以情合,情以景生,初不相离,唯意所适。截分两橛,则情不足兴,而景非其景。且如“九月寒砧催木叶”,二句之中,情景作对:“片石孤云窥色相”四句,情景双收,更从何处分析?陋人标陋格,乃谓“吴楚东南坼”四句,上景下情,为律诗宪典,不顾杜陵九原大笑。愚不可瘳,亦孰与疗之?

  起承转收,一法也。试取初盛唐律验之,谁必株守此法者?法莫要于成章;立此四法,则不成章矣。且道“卢家少妇”一诗作何解?是何章法?又如“火树银花合”,浑然一气:“亦知戍不返”,曲折无端。其他或平铺六句,以二语括之;或六七句意已无余,末句用飞白法扬开,义趣超远,起不必起,收不必收,乃使生气灵通,成章而达。至若“故国平居有所思”,“有所”二字虚笼喝起,以下曲江、蓬莱、昆明、紫阁,皆所思者,此自《大雅》来;谢客五言长篇,用为章法;杜更藏锋不露,抟合无垠,何起何收?何承何转?陋人之法,乌足展骐骥之足哉!近世唯杨用修辨之甚悉。用修工于用法,唯其能破陋人之法也。

  起承转收以论诗,用教幕客作应酬或可。其或可者,八句自为一首尾也。塾师乃以此作经义法,一篇之中,四起四收,非蠚虫相衔成青竹蛇而何?两间万物之生,无有尻下出头枝末生根之理。不谓之不通,其可得乎?

  《乐记》云:“凡音之起,从人心生也。”固当以穆耳协心为音律之准。“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之说,不可恃为典要。“昔闻洞庭水”,“闻”、“庭”二字俱平,正尔振起。若“今上岳阳楼”,易第三字为平声,云“今上巴陵楼”,则语蹇而戾于听矣。“八月湖水平”。“月”、“水”二字皆仄,自可;若“涵虚混太清”易作“混虚涵太清”,为泥磬土鼓而已。又如“太清上初日”,音律自可;若云“太清初上日”,以求合于粘,则情文索然,不复能成佳句。又如杨用修警句云:“谁起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烽烟”。若谓“安”字失粘,更云“谁起东山谢太傅”,拖沓便不成响。足见凡言法者,皆非法也。释氏有言:“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艺文家知此,思过半矣。

  作诗亦须识字。如“思”、“应”、“教”、“令”、“吹”、“烧”之类。有平仄二声,音别则义亦异。若粘与押韵,于此鹘突,则荒谬止堪嗤笑。唐人不寻出处,不夸字学,而犯此者百无一二。宋人以博核见长,偏于此多误。杜陵以酂侯“酂”字作“才何切”,平声粘,缘《史》、《汉》注自有两说,非不识字也。至廉颇音“婆”,相如音“湘”,则考据精切矣。苏子瞻不知《轩辕弥明诗序》“长颈高结”,“结”字作“洁”音,稚子之所耻为,而孟浪若此!近见有和人韵者,以“葑菲”作“芳菲”字音押,虽不足道,亦可为不学人永鉴。

  唯孟浩然“气蒸云梦泽”,不知“云土梦作乂”,“梦”本音“蒙”:“青阳逼岁除”,不知“日月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