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伶巧,听得“苏州姜老爷”,不知姜老爷何人,叫“老爷”二字,决非平常人物!随手接了红帖,问:“姜老爷呢?”小僮笑答道:“在船上恭候。”那老人嘱:“弟弟,你在此立立,我代你进去通报一声罢。”小僮又谢了他,只见那老人进去了。
却说那老儿是徐家的后村邻居,不时来往的,今朝来上利钱出来,碰着姜知县的小僮。重行走到房厅——昨夜沈继贤一家门主仆六七人避难到此,与徐掌明谱弟讲了足足半夜,满腔忧闷,辗转反侧,觉着心惊肉跳,合眼不能成寐,困在床上难过,不如起来罢。此时徐掌明,方纔披了一口镜的皮兜篷,走到窗口,要想到北厅来看沈继贤,恰巧乡下人褚根福,手里捧了大红帖子进来。掌明即问:“根福,你拿的什么东西?”褚根福道:“掌相,外头来一个小厮,说苏州姜老爷船在水墙门。”说罢呈上红帖。徐掌明一看,知是吴县姜太爷,心里勃的一跳窜到喉咙头,几乎口也开不出,连忙说:“开正门出接!”褚根福赶紧一步奔到外面,高声连喊“开大门出接”。小僮听得开大门出接五个字,随即到水照墙船上来通报主人。一面徐掌明着了外套,自己出墙门来接姜大老爷,乡下人难得看见蓦生人下乡,昨日又有沈宅全家来,今朝又有吴县老爷到徐家来,满镇市已传说纷纷,当作谈话数据,一个光福镇早已讲动。却说徐掌明怀着鬼胎,假作笑容,走到水照墙伛身恭迎。船里姜霞初走出船头,双手高拱,招呼答话。船家搭扶手靠跳板,小僮搀扶姜太爷上岸。掌明伸手来扶姜太爷,上了岸,两人挽手同行。两岸的闲人看客,男男女女,不知其数。这是乡间到处如此的情景,不必细讲。姜老太爷主仆二人,掌明接到内宅南书斋坐定,自有送茶送点不提。
他二人相见,先讲了一番照例寒暄的话,然后提起申衙前一件公案,姜霞初即把邵达勤所教的话头,如法泡制。徐掌明先前听了,假推不知,后来听了姜太爷说话,句句心腹卫护继贤,并且并无别种利害,归根结蒂,不过要想些银子充作善堂捐款。只要银子,并不为难,掌明心里想:独怕抚院里用弗进钱,今有路可走,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借此而进,倒是一个机会。面孔上堆下真笑来,心头亦平复不跳,遂向姜公道:“公祖有所未知,既荷公祖处处照应,心腹相待,不敢相瞒。老实话对公祖讲,沈兄已于昨日来舍暂避风头,今日既蒙光顾敝庐,万事均有商酌。少停去请沈兄来,同行商酌如何办理,此事周旋,全靠公祖。”姜霞初心里佩服师爷高见,果然不出他的锦囊妙策!面上堆下笑睑,更作殷勤说:“既是沈兄昨日来此,小弟今日亦来,足见事有凑巧,即是吉兆。花些银钱算什么一回事呢?”徐掌明诺诺称是,再谈了几句别文,问问田园,谈谈桑麻,一天风雨的紧急事,姜太爷视作轻松百懈。徐掌明看了心里一宽,少停进去叫沈继贤出来会面。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邵达勤饶有心计,虚虚实实,尤为洞烛人情之谈。观其为姜霞初设计,先以实言,继以诳语,阅者到此,度无不拍案叹赏。
姜霞初连夜到光福,一路水程,描写清丽。破晓风光,尤写得如展图画,洵诗人妙笔也!

第二十九回 看梅花尽兴而归 返苏州请君入瓮
却说姜知县用了绍兴师爷邵达勤的妙策,到光福镇来骗徐掌明,此兵家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攻其有备、出其不意之法,果然灵验非常。徐掌明本则见了姜霞初提心吊胆,他与沈继贤金兰结契,如同一人,申衙前赌局,原属施商余等四人合开,今沈宅出毛病,掌明亦有切肤之痛。昨日继贤携妾逃乡,今早知县追下来,任汝胆大如卵之姜伯约、一身是胆之赵子龙,做了亏心犯法事,能不魂飞魄碎?现在看姜霞初的面色,听姜霞初的言话,句句为己,非常亲热,汤抚台密查亲访,其主意,不过想几千两银子,补助紫阳、正谊、平江三书院里几个躄脚秀才的膏火罢了,要想银子,极是容易。只待宝宝开口,吾们四份分派,花掉一万两,也不过大家二千五百,有何大惊小怪?故而绝不介意,也不瞒霞初,实明直白的告诉穿,沈继贤昨日携妾到舍眈阁,北厅小住。姜知县听了大喜,说:既然如此最好没有,请来会晤商酌一个万全之计。徐掌明立起身来,说:“公祖少陪,晚生进去请沈兄出来拜见。”姜知县笑道:“走好走好,请便请便,不须客气。”徐掌明遂即飞步到北厅来见继贤。
此际沈继贤,竟似吓呆松鼠,何以故呢?因为已经晓得姜知县来,赛过小贼碰着捕快,如何不吓破天门!据徐宅的丫头送点心面水,进来说主人在厅上与姜老爷在书房会话,一定凶多吉少,祸患临头,上天少梯,入地无洞,别无计较,独剩发呆。现在看见掌明进来,又是勃勃地心跳不住。只见掌明笑欣欣道:“大哥,大事无妨,请放心罢!”用两只手一围,做了一个手势,似乎元宝形状。“大哥,银子是好宝贝,人言汤青天一文不纳,那晓得也是一个三只掱包龙图!”此时他爱妾月娟,并带来的家人,都围拢来听徐掌明讲张,掌明扯了继贤,横坐在弥陀榻上,细细说姜知县来意,一片热诚,事有斟酌,姓姜的肯竭力帮忙。沈继贤究属是老狐狸,听了不肯相信,只自绉眉摇头,连连叹气,不作一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