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走上大堂,翻身跪下,汤大人把他一看,是个安分良民的模样,先安慰了他几句,叫他不必惊惶,把案中情节从始至今,一一照直禀来,好待本部院审理。莲生跪上一步,心中亦略定,按正六神,把家中一切事,从爷死起到成亲遇径如何如何,详详细细陈诉了一番。汤公听了,教他跪过一旁,再提老婆严氏。严氏也照上项事诉说了一遍,与儿子所说一字不更。然后再提媳妇凌氏,可笑凌氏上堂,足见正能克邪,一见堂上正印钦命大员,早已吓得如野猫一般,满身擞擞抖抖,一句也说弗出,独说些不相干的说话。什么孙行者大闹天宫,猪八戒落难盘丝洞,沙河尚受戒流沙河,七弗搭八,七差八缠,背了几回西游记。
汤公听了凌氏的言语,看了凌氏的色相,明知邪魅纠绕,也不多问,传谕退堂,择日出城踏勘,再行办理。褚莲生遵断,谢了恩,磕了几个响头,立起身来,搀扶了母亲,携挈了妻子,出衙门还家听信。汤公打鼓退堂,百姓纷纷散出,哄动六街三市,聚论纷纷。不知汤公究属如何办理,且等下回分解。

日间审阳夜间审阴之说,在近世科学昌明时代,虽三尺童僮亦皆知其为妄。此回所述汤公审妖一节,皆委巷无稽之谈,本欲尊重汤公,而实则反损汤公价值者也。读者试思,天下宁有以严正闳博之儒,临缙绅观瞻之地,而肯妄信邪言,空为推勘者?贤如汤公,必不出此。即曰汤公处时较旧,不知鬼神之无稽,然须知汤公系理学名儒,服膺圣训,而怪力乱神子所不语,性与天道不可得闻,亦安能据捕风捉影之谈,为索隐行怪之事哉!在作者假托稗官,造为谐语,固无不可。特恐读者以辞害意,故表而出之。

第九回 中丞大怒击五通 师爷小劝奏六部
却说禇家母子婆媳,从巡抚部院回到家中,自有一辈子邻居未曾跟去听审者,前来问信,七张八嘴,挤满一屋子。褚莲生对答闲人,说当堂并未有何动作,不过汤大人子细问了一遍口供,我亦照禀单上从实讲了一番。这件官司祇有原告并无被告,一面头官司,正是万难处理。并且被告是无形无踪的妖怪,教他如何办理呢。除非包龙图转世,方可审断清楚。汤大人说过几日他老人家自己亲自要出城来踏勘。众邻居三长两短的乱讲了一场,也有说三大宪正印官江南小天子,何等威武显赫,正能克邪。一待抚台大驾到来,自然妖魔肃静,诸邪回避。也有说须到江西龙虎山去请张天师作法降妖捉怪,也有说佛法无边,还是到宁波落伽山烧香,求佛菩萨保佑。也有说以后邪神再来,只消多喊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在房门口敲锣击鼓吓退他,阳气一重,自然阴气消除。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所谓闲人只说闲话。褚莲生心里再是忧闷不堪,七嘈八杂闹了一回,众人络续散去。莲生陪了妻子凌氏进房,关门下闼,烧了夜饭睡觉。
家中弄得七颠八倒,生意也无心经营,一条娄门塘,那一家不讲禇家哺坊里的新闻?茶坊酒肆也都作为话柄,一个风说,晓得抚台大人要出城来踏勘,倒是各茶馆小饭店里做着几主外快生意。这外快生意,都是城内外好事之人,想来看新任汤抚台捉妖怪的,所以闲常日脚,下纤埠不甚热闹,现在彷佛像了阊胥观前大街。并无信息几时来,所以这班吃饱宕空筲箕饭的老朋友,借看汤抚台拿妖捉怪踏勘为名,成群结队的都到下纤埠来,两户两岸的茶馆酒楼,倒因此做着一笔好交易。月半那一日,忽起一个谣头,说汤抚台出城来哉,听得镗镗两声铜锣,大家侍立拱手的看,那里晓得是王衙矗灯娶新娘好日;忽然又是一声金锣,大家认得汤抚台来了,那里晓得又是一个空心汤团衙牌掮过来,一看乃是诰封恭人晋封淑人钦加五品衔布政司理问候选县左堂钱府上老太太出棺材。看的人触了霉头,不想他今朝出城了。有人说今朝月半,或者大关帝庙拈香,顺便出城,亦未可知。正在三丛丛四测测的当儿,只听得一阵吆喝之声,远远地连一接二的越听越近,大家肃静无声,抚台轿子到了。
褚莲生晓得汤大人已到,吓得手足无措,连忙整整衣袖,跪在当街迎接。四邻看客,都静悄悄的立在两岸观看。汤抚台叫褚莲生立起,自己出轿,即命莲生引领到他哺坊里来。说也希奇古怪,刚巧抚台大人出轿,脚步尚未跨上阶沿,这凌氏已坐在房中床沿上,擞擞抖抖个不住,嘴里极喊救命王菩萨,“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玉皇大帝来了!太上老君元始天尊,王灵官陆压真人,四金刚八臂哪咤温天君,元坛韦陀斗姆王母,太白金星吕纯阳曹国舅蓝采和韩湘子铁拐李,上八洞神仙,下八洞神仙统统来了!婆婆来救救媳妇!”那婆婆晓得抚台大人已来,前日虽然到过衙门见过,今日他亲身大驾光临,也要出去迎接;现在听得媳妇叫救连天,只得进房来看顾。正待动脚要进媳妇房来,早见儿子莲生领了一羣人,簇拥了抚台大人缓步进来,莲生请母亲来迎接抚台,老年人颠笪,欲得前来叩头迎接,汤抚台是爱老存心的,随即双手去扶,说:“不必如此。”言未毕,走进房中。小人家的卧室,床榻之外,无非衣橱、箱笼、春櫈、坐杌、马桶、夜壶之类,加之房里卧了病人,并且有妖魔纠缠,如何会干净清爽呢?所以房间里面的对象,都是七纵八横,灰尘龌龊,一榻胡涂,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