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蒂,知他是个侠气的和尚,便道:“老师此去,不知与下官还有相会的日子么?”和尚道:“小僧行游十方,踪迹不定。或有会期,当在五年之后。待小僧向巴江转来,回到少林寺中,便可相会。”杨太守便教住持整斋款待,两下分手,恋恋不忍。
  杨太守在白云寺中一连住了十余日,未得赴任。一日,闲坐不过,遂问住持道:“你这里有消遣的所在么?”住持道:“我这白云寺原是山乡僻处,前后都是山岗险峻,除这一条大路之外,俱足迹所不能到,实无地可有消遣。只是本寺后面,随大路过西,转弯落北,不上一里路,有座三义庙。明日五月十三,是三界伏魔大帝关圣降生之辰,合乡居民都来庆寿。县里一班后生,来到正殿上串戏,却是年年规例。老爷若肯那步一往,也是逢场作戏,小僧谨当奉陪。”
  杨太守道:“我洛阳人敬神常有此事,你这里也是如此,岂非一乐。”便次早欣然起身,换了便服,不要一人跟随,只邀住持同行。慢慢的两个踱出寺门,走不一里,果有三义庙。进了庙门,只见殿前搭起高高一个戏台。四边人,坐的也有,站的也有,行的也有,顽耍的也有,笑话的也有。人千人万,不计其数。伸头引颈,都是要看戏的。杨太守执了住持的手,向人队里挨身进到大殿上,神前作了几个揖,抽身便到戏房门首仔细一看。
  恰好一班小小后生,年可都只十七八岁。这几个装生装旦的,聪聪俊俊,雅致无双,十人看了九人爱。装外的少年老成。装大净的体貌魁伟,大模大样,恍如生成体相。其余那几脚,或是装一脚像一脚。这般后生敲锣的,打鼓的,品箫的,弄管的,大吹大擂,其实闹热。那看戏的,也有说要做文戏的,也有说要做武戏的,也有说要做风月的,也有说要做苦切的,各人所好不同,纷纷喧嚷不了。
  只见那几个做会首的,与那个扮末的,执了戏帖,一齐同到关圣殿前,把阄逐本阄过,阄得是这一本 《千金记》。众人见得关圣要演《千金》,大家缄口无言,遂不敢喧哗了。此时笙箫盈耳,鼓乐齐鸣,先做了《八仙庆寿》。庆毕,然后三通锣鼓,走出一个副末来,开了家门。第二龆做出 《仙人赠书赠剑》,直做到《萧何月下追韩信》、《拜将登坛》,人人喝采,个个称扬。尽说道:“老积年做戏的,未必如他。”
  殊不知那些山东本地串戏的,人物精妙者固有,但开口就是土音,原与腔板不协。其喜怒哀乐,规模体格,做法又与南戏大相悬截。是土人看之,都说道好,哪里入得南人眼中。
  杨太守是个南人,颇好音律,便南戏中少有差迟的,不能掩他耳目,况土人乎?只是闲坐不过,到此潇洒,一来叩拜神圣寿诞,二来假借看戏为名。也不说好,也不说歹,只扯了住持的手,东廊步到西廊,山门走到后殿,周围游耍,说些古今成败事迹,前后因果情由。又把创立本庙来历,关公显圣神通,备说一番。
  忽见红日沉西,戏文完了,看戏的俱各散去。那寺中走出两三个小沙弥来,对住持说:“请老爷晚斋。”杨太守道:“今日神圣降生,今晚月明如洗。适才逢场作乐,此时正好慢慢步月回去,有何不可?晚斋尚容少缓。”大家从从容容,说说笑笑,步到寺门首,已是黄昏时候,本寺钟鸣。
  住持带着笑脸便道:“老爷,小僧有一言告禀,未审肯容纳否?”杨太守道:“下官搅扰已久,就如一家,有甚见教,但说何妨。”住持道:“荒山原是唐朝到今。也名古刹,只是山乡幽僻之处,前有县,后有驿,来往官长,不过前面大路经行,并不到此少憩片时。今老爷在荒山盘桓数日,歼灭贼寇,清理道途,虽是万民感仰,实亦荒山有缘。向来清宴书斋,不敢烦渎。今宵步月,可无题咏,以为荒山荣扬?”杨太守道:“正合愚意。诚恐句拙,贻笑于人耳。”遂索文具,援笔赋诗四绝:
  其一
  清净山门尚半开,松阴竹影乱成堆。
  山空日暮无人到,只有钟声满露台。
  其二
  大众堂中尽法身,香烟缭绕不生尘。
  参禅打坐求真果,不似人间势利心。
  其三
  灿烂琉璃不夜花,端然此地即仙家。
  白云堆里清幽处,一片尘心付落霞。
  其四
  徐观星斗灿明河,月正当空午夜过。
  步履不烦人倍爽,谁知时序疾如梭。
  写毕,便拱手道:“拙咏虽承尊命,幸勿见哂可也。”住持遂稽首下拜,道:“多蒙题咏佳章,自当留作镇山之宝。”便邀进客堂,吃了晚斋,各安寝不提。
  这杨太守住了月余,恐怕凭限过期,况迎接人夫俱到,便要作别起身。住持从新备设齐整午斋饯行。杨太守道:“作扰多时,尚容赴任之后,差人奉酬。”住持道:“在此简慢,万勿见罪为荷。”两下送别起程。
  毕竟不知去后,杨太守几时到得广西任所?又有甚么异说?再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水陆道场超枉鬼 如轮长老悟终身
  诗:
  儒释原来理则同,弃儒从释易为功。
  还将齐治丹心洗,好把焚修素愿充。
  享用何曾如淡薄,虚空毕竟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