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商包匿不来,他就躲在一个要好朋友家。他这朋友,姓谢名辉,字子晋,是个洋行通事。这瑞庵躲在他家,听风声稍静,方敢出头,已弄得人亡家破。
  子晋荐他到一个洋商处做个沙文。沙文是外国人的奴隶,这瑞庵自幼读得几年洋文,会说得几句不规则的洋话。当时做了外国人的奴隶,却服事得外国人十二分周到,趋奉得外国人十二分殷勤。外国人得意,遂替他运动大帮贩烟的洋商,说他的父亲为贩烟正法,要算殉难鸦片烟之战,他的儿子应该专利,这是正当的酬报。如今我们的鸦片运到中国来,概从他那里出销,使他沾些微利,这不过他们中国人自赚自钱,于我们却一毫无损。大家都以为是。
  吴瑞庵得了这个好机会,自然不再做沙文了,他就在广东城内,开爿土栈,外洋运来鸦片,每年何止数十万箱,他做了一个贩卖鸦片的总管。一个人坐收渔人之利,发财是可立而待。但有他那许多邻里乡党,都晓得他的历史,却没有一个人瞧得起他,说他是不义之财。还有那一班贩鸦片的,更是妒忌了他,常言道,“利之薮,怨之府”,是一些也不差。
  吴瑞庵知道人情浅薄,大家欺侮他是个暴发户,没有声势,自己想着钱也有了,这好买卖也不能久长,遂请个经理,将店事交托了,自己要想改个行业。左思右想,却想不出一个名利双收的生意来。三百六十行生意,有钱皆可做得,但要教人家钦敬,却只有读书行医两种行业。
  有素说,一读诗书二学医,可惜这读书行医,总是要童而习之,不能半路上出家。后来这吴瑞庵却想出一注生意来,这注生意,只要有钱,人人皆可做得。不要学习,不妨半路上出家,不但可以名利两全,并且是荣宗耀祖。做了这注生意乡邻也不敢欺侮,亲戚都有荣光。
  你道是什么生意?就是做官一行。从前的做官,是列位知道的,总要是个读书人,一自捐官之例一开,官场风气,遂大有变动。无论娼优隶卒,龟奴贼盗,一朝发迹,便可拿着几个臭铜钱,去捐一官半职,到官场中去鬼混。又有那贵家子弟,富室王孙,一字不识,一物不知,仗着前人挣下来的家私,也拿着钱去买个候补道做做。次一肩的,捐个府厅州县;没有志气的,也捐个佐贰杂职,一样到省候补。顶冠束带,居然官宦人家,谁敢说他是个绣花枕头,外面绣得五色灿烂,里面却包着一包稻草?
  这班人终日终夜,躺在鸦片铺上逍遥作乐,哪里懂得什么民情利弊?又哪里讲得什么忠君爱国?这都是捐官的弊害,所以仕途最为庞杂,要算个下流之归。然而做官要是奸滑刁诈四字俱全,会逢迎得上司、垦剥得下民,便算个能员。其实名利双收,三百六十行生意,再没有强如做官的了。
  当下吴瑞庵转着了做官的念头,他就带着银子,入都营干,想捐个官做。他的意见,本来没有大志,想捐个知县做做。京里朋友,见他钱多,遂撺掇他捐个候选道,加个大花样,不上一年多,果然仗着孔方兄的力量,选着了缺,报喜的报到他寓处来。但不知他选了什么地方,且听下回分解。
  第 七 回 受皇封官衙偏冷落 烧案卷宦海起风波
  却说吴瑞庵花费了十万银子,捐了个道台,在京中候选了一年多,居然选了浙江的宁绍台道。报喜的到他寓处来报喜,瑞庵听了,不胜之喜,赏了喜钱。 
  报子去了,早有他一班朋友乡亲,听他选了缺,大家都来道喜,准备着酒筵,替他饯行。瑞庵忙忙碌碌,应酬一番,顺便向几个亲热的朋友,讨教讨教做官的捷径,官场的礼节。闹了几日,领着部文,一路出京来,回转广东。
  斯时邻里乡党,见他是贵了,心里虽然鄙夷他是贱种,场面上却不敢轻薄,见了面,少不得也要奉承他几句。瑞庵得意洋洋,仿佛苏季子作相归来。过了几时,摒当了家务,选个吉日,领了家眷,到浙江杭州省城。先去见了抚台,然后再见那两司,再拜会了同寅,又要拜会拜会一班在省候补的广东同乡,择了个黄道吉日,要去上任。
  在省各官,自抚宪以下,都要荐几个人,有的是荐幕宾,有的是荐长随。瑞庵拣几个阔绰的荐头,留下了几个跟班,聘请了几位老夫子,然后带着家眷,领着幕宾跟随,来接了宁绍台道的印篆。闹热了几日,应酬了一番,就安安逸逸的做他的道台来。
  要说这宁绍台道,本是个海关要缺,瑞庵一个市侩,在这通商口岸,要教他办交涉,怎样得会合宜?好在他会说几句洋话,又生来有副奴隶性质,媚外是其长技,所以倒不会得出岔。
  列位,这做官是极容易的,办公有幕友,赚钱有吏役,爪牙具了,官是一个木人儿,用得着他时,牵他出来,摊个排场,做个样子,万事都可以糊涂了结。平时尽着在上房左拥右抱,娱乐妻妾,吞云吐雾,醉饱鸦片,都无妨碍。但应酬要圆到,上司要路,冰敬炭敬,要送得多,这就没事了。
  吴瑞庵是个烟鬼,做了一年宁绍台道,他捐官的本钱,已经收回了。再要想弄些利钱,又以这关道交涉事繁,公事忙了,吃鸦片不能十分适意,要想调个简缺,休息休息。遂请个红人儿,在抚台那里委宛曲折的替他说了好话,抚台也晓得他没有才干,不胜得个繁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