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横竖两三个月,等到查过办过,交给后任,老爷在上头是很有面子的,更不怕什么。况且又不侵蚀公款,不过把这些帐从新拨一拨算盘珠儿,七折八扣的挖些零头,保不定当中也有个大注儿可以吃得,就不枉这一番代理的辛苦了。”
  账房师爷随手便叫猪大肠依着门稿的话传进书办,当面吩咐:即日开具清册,送呈查核。书办当时就回称:“只有小学堂是书院所改,用的是书院旧款;中学堂是施老爷筹办,详过上司;其余女学堂演说生,半系当地绅士创成,半系施老爷捐廉帮助。那城西女学堂,更是几位绅士女太太所办,办得最早,所有各学堂使用支费,都各有经理,不归衙门报销。除了中小学堂及巡警局,演说生几种经费,房里还可去查得问得,开得册子,以外要老爷延访绅士,房里不便去问,只怕多是自用自销,老爷也问不出的。”那门稿二爷在旁对着猪大肠道:“照这样说,女学堂都是民间私办的了。民立学堂,原不在禁例,但老爷新到这里,总得查考查考。叫书办下去,赶紧开个单子上来,那个是谁家绅士独办的?那个是前任施老爷帮助的?一共有多少处?连那中小学堂演说生每月开支用若干,一起开得清清楚楚,不许遗漏。”猪大肠道:“很好,就要这么办哩。”书办领命退出。地方上早已哄动,人人笑骂。
  黄通理自问他头一天接印,管押演说生的事,就晓得猪大肠必有个推翻全局的手段,迭经防备,与张先生、黄绣球几次函商,只是暗观动静,一面写信详告施有功,托他再写信与猪大肠,将地方上的事细细分疏,请他不可轻易更改。拣了几件要紧的,如学堂、演说两事,补详了上司,原想保住一切,不致变局,不料施有功来信在后,猪大肠利令智昏,全然不顾。施有功补详上司,上司的批饬更迟。这里猪大肠催著书办开列清单上去,他便拜绅士、查款项、裁教习、并学堂,劈列拍拉,一齐下手。黄通理早见机辞去中学堂教习,惟有自办的家塾女学堂,照常教授。猪大肠挑不出什么眼儿,无从挟制。等到上司把施有功的详文批准,饬知来到,他也详报出去,无可挽回,弄得怨恨交加,人心惶惑。黄通理终日的搓手跳脚,道:“是好端端一座锦绣围屏,给黄绣球已绣到七分功程,竟被猪大肠一把剪刀,剪成破碎,这个没有地方自立之权,不能恢复。”于是在黄绣球信中,说到此话。黄绣球想到“地方自立”四字,恨不得即刻回来,驱逐了猪大肠,竖起自立的旗号,立图恢复。幸被那边施有功挽留劝导,只打发张先生、复华二人回来,察看情形。这且不提。
  再说施有功到了调任的地方,那地方果然锢蔽不通,士风尤其鄙陋,只有孔员外捐一千串钱设的一个学堂。这学堂里就还是从前在书院当山长的一位老廪生,充了教习。大大小小学生,约莫十三四个,全不成个规模。施有功既到之后,也竟无可谈的绅士,只有孔员外,虽是生意人,倒明白大体,但只事事退让,不肯担当,虽是保守身家,也实在拘于习俗。施有功同这孔员外谈过几次,要想把学堂大改章程。孔员外仍旧照着告诉张先生的话说:“为难得很。”访访绅士的口气,都无所决断。绅士中最大的,是个云南候补知府,其次就是新科的举人。这两人一向在外,余下秀才称宰相,监生称大人,天高皇帝远,看得自己尊贵无比。新官到任,有什么举动,不同这班秀才监生商量妥洽,万不成功。张三本答应了,李四偏能把持,李四答应了,张三又来作梗。所以十件事,一定有九件蹊跷,白费唇舌。只有扛帮插讼,包揽是非,各做各的,却不相闻问,与自由村那地方,真可算大大反对。
  施有功夫妇与黄绣球连结了孔员外夫妇,暗中再三想法。想起买服秀才的一个法子,借着观风开考,不拘好坏,全案录取,重重的奖给花红,颠倒第一名都有得分着,早晚并备了酒,请他们饱吃两顿。有些前辈老生这日不到的,还又在学堂里请了两桌。这是破天荒第一回的事,那些秀才、监生、乡耆、绅董,都诧为奇文。施有功轿子到街上,就填街塞巷的妇女拥挤观看,说:“要看看施老爷这个文曲星。”小孩子“文曲星”“文曲星”不住的乱喊,一直跟了喊到衙门口。施有功心生一计,在轿子里笑着说道:“有赏有赏。”随即下了轿,拣两个面目文秀的小孩子,一男一女,亲手从头门口搀进内衙,叫施太太给了些糕点、铜钱。施太太晓得用意,问了两个姓名住处,男的说不清,女的说:“父亲开小杂货店,哥子也从了先生念书。”施太太假意欢喜,又交了这女孩子几本书,说:“带回去送给你哥子的。”随手叫人领了出来。两个孩子自回家去。第二天四处宣传,都说施有功是文曲星下凡,甚而至于做了牌位供奉。
  施有功夫妇,开出这条机关,先就倡议改办学堂,一切势如破竹。施太太在里面与孔员外的夫人,也大兴女学,借此才与黄绣球明通往来。黄绣球到底是个烈性的人,为着自己地方,被猪大肠搅乱,心上不甘,见这里已开通道理,便回去调换了毕太太来。毕太太义不容辞,来到之后,便同着筹划各事。如此内内外外,日夜兴办,男学堂改定了,女学堂扩充了,演说也行开了,劝放小脚的事也有人肯依了,气象就大不相同,各式规模,俨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