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房门,又送到大门,再送送不觉的到了街上,脚力很是轻健,看看月色甚佳,一个高兴,我想起要将这禀稿送给你瞧,就问那朋友借了来,一直跑到府上。一住了脚,敲门不开,才觉有些吃力。出来的时候,家里人全然不知,必要着急。请你们这里打发个人去,替我通知一声,叫他们着个人来接我,我便可略坐一坐,谈几句心了。”
  黄通理忙即搀扶他在客堂坐下,打发人去替他送信。黄绣球也上前迎候,泡茶敬烟。张先生慢慢的将禀稿递交黄通理,与黄绣球同看。禀词是官样体裁,做书的用俗话摘叙,大概说:
    是奉上司的公文,开办学堂、警察两事。这学堂尤其要紧,但须先筹经费。现在地丁钱粮,尽征尽解,还要抽提盈余,缺小而苦,钱粮本不甚多,历年都是赔累,实已无可再措。其余地方公款,只有积谷、书院两项。书院膏火有限,恐难扩充;积谷仓是连年荒歉,向来存谷甚少,还待购补以备不虞,亦无闲款可拨。至于僧道寺产,尤为微薄,怕也难以凑数。所以再三体察,先出了告示,叫地方绅士,有什么章程,具禀上来,再为核其情形,禀详上司。
  这一篇的话,一味是敷衍推诿。黄通理看毕,就问张先生道:“他只说钱粮地丁不能再提作经费,也就罢了,其实他这地丁项下,就每两再提一分,还可提得出二三千的常款。那地丁钱粮,按着田户是算得出来。就除去火耗尾欠,及所提盈余,一切报销,也算得出来,何至有什么赔累?这就不去说他,到底提他一厘,同挖他一块肉似的,能不心痛?所以他第一层,就万万不肯。要讲其余的三项,第一项这僧道寺院,在我们村上虽没有什么大丛林,该个百十万的产业,却也有无数庙宇,穷苦的不必讲,单讲那前街的观音殿,后街的太乙道院,黄桥头的无介寺,这三个处在,一年的香火极盛,每个庙中,都有一二十万亩产房产。归那道士和尚执管。另外那些小庙,有十万八万的更多。若把这些庙宇清查归并,总计有若干数目,十成中提一半归公,一半仍分给他们和尚道士自为存活,也不为苛刻。”
  黄绣球听到此处,插嘴说道:“要这些和尚道士何用?还不一齐驱逐了,勒令还俗,将庙宇改作学堂,将产业尽数归公,一半办学堂,一半办警察,只怕就连办机器厂、办纺织局都够了,为什么仍要留一半,养这些无耻游民?”黄通理便道:“这话难讲,且待我说来。据我算计,大约僧道两产,果然提得一半,极少干干净净,可有四十万,四十万之外,也就有一二十万不实不尽的可以沾染了。不知做官的何以总不肯作此一举?这是就我们村上而言,若在府城省城地方,有极大的丛林寺产,多到二三百万呢。说句笑话,做官做百姓的,还有犯下罪来,要抄封家产,顷刻的可以由富而贫,独是做和尚道士,积了财产,一朝犯法,不过换个方丈住持,从没听见说抄和尚道士的家的。第二项讲到积谷,我虽不甚晓得底细,想来每年买谷存仓的一注公款,积了这十余年,本钱就该不少。加上历年的利钱,至少也有好几万。那官倒说存谷甚少,还待购补以备不虞。难道我们村上,这积谷仓,既不存谷,又无按年常款的吗?张先生,你想想看这句话就太含糊了。至那书院经费,纵说有限,就照此有限的经费,把书院改作学堂,在我想也绰乎有余。这官却将这三项推个干净。这三项是筹款的头路,既然撇掉了,又不禀请上司,想个什么别的法子,但说叫绅士拟个章程上去,这章程不知是说学堂中办的事呢,还是就指着筹款而言?若讲办事,既然无款,就立不成学堂,事从那里办起?若讲筹款,既然地丁、书院、积谷、寺产,一无可筹,一定是要人报效了,何以这话又不说明?”
  张先生道:“这无非搪塞上头不肯认真兴办,好叫上头晓得为难,不来催问。等到催问下来,自然要归到捐而后已。现在若具呈请办,申明自行报效,不用官款,他倒落得个名目,在上头去讨好。你想先办家塾,起初你说那些情理,我也道是不错,所以赞成。继而一想,只怕那官反批个开合批语,说意甚可嘉,但官立学堂还未议定,且叫你等官立的章程发出,再照着去办,岂不反受掣肘?”
  黄绣球在旁听得,指着黄通理道:“这话果然不差,你说要把些钱,先孝敬了官,就可办起家塾来,那孝敬的,图他一个准字,譬如作为经费,这掩人耳目,把个正经事反做得不光明,虽是一片苦心,究为不妙。凡事不必畏首畏尾,定归在我家产业上,变个五六千,禀办个学堂,申明自订章程,自请教习。这种懒怠的官,他只要有个学堂替他撑出场面,在上司处可以交代一句,还怕他有甚功夫来管我们闲事?我们只须托人再点缀他些,那更堵住他的嘴了。”黄通理道:“话原极是,我不过怕做得太显亮了,被小人生心,不如先打个小锣鼓,先由我自唱曲子自做戏,倒有个实在影响。若骤然间开出戏场,就怕有看的人闹些笑话,不免反要受官府弹压。还有一层,你说拿五六千禀请开办,莫说五六千,不过能立个小局面,仍与家塾无异。万一禀了去,那官说道:很好,你就并入书院经费,把书院改个学堂二字,你们去办罢。这却五千,倒有四千落了他的腰包。我们仍办事无权,倒出了钱,买些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