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玉簪子,乌帽红袍罩白丁。
  又有人作一只曲子笑他们道:
  这官儿何处来?闹烘烘仪注排,四围暖桥三檐盖。门前高挂郎官第,架上双悬锡落牌,不登科忽系起光银带。这正是:
  官生财旺,利去名来。
  此时那些有钱的出去做官,无非图个名色好看,馈送上司骗个升调,还不敢十分诈害百姓,回家时补服乌纱,也杂在缙绅摇摆,做一个赔钱货。还有一等不足的,也去设法做官,才到任,席还未暖,债主就来索逋,原是想来寻钱复本的,又经欠户逼迫,如何熬得住?只得见一个上司去了,便谋去护印,有差出便去钻谋,不管批行便去需索,就如饿蝇见血,苦打成招,屈陷百姓。
  时人也有诗笑这等人道:
  非关故把心肠坏,无奈目前来逼债。
  只图自己橐囊充,哪管群黎皮骨败。
  这总是因工开例之弊。忠贤又与李永贞等创议著百官捐俸助工。又要结武官的心,除武职不捐外,那些文官有钱寻的捐还不难,那穷苦的如何捐得起?
  那些杂职佐贰微员,无处设法,少不得在百姓身上剥削。这正是:
  辽左征求未息肩,又穷土木费骚然。
  却将弱肉滋强食,营得功成骨已煎。
  先因辽饷不足,户部请开了个辽生例纳银一百两,准充附学纳监。这还是白借秀才之名。此番纳银一百三十两,竟准作附学生,同生员等一体附考。大县十名,小县五名,若县中不足即著乡保举报四乡八镇富户家子弟充补。也有一字不识的,都带起头巾来入学。等学院按临之日,才行文候一齐送学。
  那些人家的彩亭旗仗鼓乐,摆列得十分齐整,图炫耀人之耳目。
  谁知那班新进生员,耻与他们为伍,不肯与他们一同送学。那些村子不知世事,乱嚷道:“你们不过是那里抄来的现成文章,于国家何补?我们是白晃晃的大锭与国家助工,反不如你们这无济于世的字纸么?”于是争竞到府县面前。官长虽心匪其人,无如开例的旨上明叫有司一体作养,且又利其厚馈,教官利其贽仪,相与计较,竟不等天明,不待新生齐集,竟先把这班人送了学。只可惜许多极盛的彩亭旗仗,没人看见。他们却独自扬扬得意送府县的谢礼,乘此走动衙门,居然称老公祖、老父母,太宗师。备厚礼拜门生,遇时节送贺礼,遇寿诞制锦轴围屏称祝。渐渐熟识,出入衙门包揽词讼,告债追租,生事诈钱,恐吓乡民,动不动便道凌辱斯文。时人便编出美谈来嘲之道:
  数合论升田舍郎,也充俊秀入宫墙。
  孔门当日多如此,陈、蔡如何得绝粮?
  又曰:
  俗状俚言意气憨,乌巾在首袖拖蓝。
  问伊文字知多少?惟道家中有百三。
  自忠贤开了这个例,玷辱宫墙,真堪发指。就将这宗银子聚来,终是工大费少,仍旧难支,只得又要百官捐助。内面京堂科道,以及部寺各属,外面督抚以至州县,哪得敢不遵旨捐输?就如挑雪填井,如何足用?又行文各省,搜查税契银两,变卖入官的田产赃物,竭力搜括。那时白太始举荐吴纯夫、李夔龙来拜为义子。忠贤留众人饮酒,在席上谈起大工之事。吴纯夫道:“舍亲徐缙芳曾巡盐两淮,他说运司库内有积下挖河银余,约有数十万;再者有商人加罚的银子,也有数十万;扬州府库还有鲁公公的家私,这都是无用之项,何不著人去查查,也可济大工之用。”刘若愚道:“扬州这宗钱粮确是有的,只恐被前官取去了。崔二哥曾巡察过江北的,可请来问问便知。”呈秀因在工上,故是日席间无他。次日差人请来,忠贤问道:“崔二哥,大工需用甚多,急切难得这些,尚缺著物料怎处?昨日吴七哥说起扬州尚有开河并鲁保加罚等项,约有百十万银子,可以协济大工。你可知其详细?”呈秀道:“这各项银子,或者是有的,大约只得盐院项下有些。”倪文焕道:“银子或者有些,也未必有这许多,可著人去查一查,也难定数目。”吴纯夫道:“每常清理钱粮,部里行文,抚按再批到州县,担搁时日。及盘查,皆为前任官取去,都为著体面,不肯纠举,或是书吏侵挪,把册籍改补,用钱搁起,总是模棱了事,须是差个内里人去方好。”忠贤道:“有理!”
  随与众人议差内官去清查。这正是:
  已纵豺狼吞海内,又驱虎豹入淮南。
  毕竟不知差个甚么人去清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广搜括扬民受毒 冒功名贼子分茆
  诗曰:
  野人日日习禾黍,荷鉏宁复辞寒暑。
  无奈连年水旱多,征输况又如狼虎。
  闻是朝廷兴大工,可怜十室九家空。
  权宜广把青衿卖,捐俸哪顾寮庶穷。
  司徒仰屋叹无粮,补疮谁肯怜黎苍。
  我闻此语心欲碎,从军自古多艰伤。
  话说魏忠贤与众义子商议,差内官到扬州清查开河等项钱粮。内中就有人钻刺李永贞谋差,于是差了一个刘文耀,一个胡良辅。二人领了敕,星夜驰驿前来,一路上骚扰不必言。那扬州官吏不知为何,百姓亦都惊悸。一到时即忙迎接,预备下齐整公馆安插,日逐送的都是上等供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