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役遂指陶榔儿说道:“这不是!问他怎的?”那人道:“老父叫他。”门役道:“叫他做什?”那人道:“哪个晓得!”遂将陶榔儿带入去。陶榔儿暗喜道:“此人有几分着鬼了。”原来麻叔谋才梳洗毕,正要吃饭,忽献进羔羊来,遂就着盘子,拿到面前去吃。只见香喷喷,肥腻腻,鲜美异常,就是龙肝凤髓,也不过如此。麻叔谋恣意饱食,十分欢喜。因问道:“这蒸羊羔是谁献的?这等香美可爱,快叫他来问。”故有人出来叫他。陶榔儿进得营来,看见麻叔谋,慌忙叩头。麻叔谋问道:“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这羊羔如何蒸得这等甘美?”陶榔儿答道:“小人叫做陶榔儿,就是这宁陵县下马村人。闻知老爷爱吃羊羔,故蒸熟献上,聊表小人一点孝敬之心。但恐乡村疱治,不堪上用。”麻叔谋道:“羔羊虽日日有人来献,但无这等滋味,难为你费心了。”
随叫左右取过三两银子来赏他。陶榔儿忙辞道:“小人原要孝敬老爷,这厚赏决不敢领。”麻叔谋道:“赏以酬劳,自然该的,你为何不受?”陶榔儿道:“若领了厚赏,就不见小人的孝敬了。”麻叔谋道:“你既不受赏,我若再要时,就觉有些不便。”陶榔儿道:“老爷若不嫌粗,小人情愿日日献来孝敬;若要赏赐小人,就是图利了,倒转不敢来献。”麻叔谋道:“难得你这一片好心,怎生消受!既是你执意如此,也罢,到后来再一总谢罢。”遂将银子收回。陶榔儿见麻叔谋收回银子,倒转上前磕一个头,说道:“谢老爷抬举。”麻叔谋笑起来道:“世上有这等的好人!你明早必须要来!”陶榔儿道:“既蒙老爷抬爱,安敢不来。”说罢,遂收拾了盒子,欣然回去。
正是:
香饵不虚投,贪夫容易动。
既已受其私,自然为他用。
陶榔儿回到家中,与柳儿、小寿说知此事,弟兄都喜不自胜。遂日日去偷盗小孩子,蒸熟了来献。麻叔谋自吃惯了孩子,便觉那些羔羊,都无滋味。凡有人来的,都一概谢绝不受,只将陶榔儿献来的尽心受用。一日三,三日九,麻叔谋只为贪这些口腹,倒与陶榔儿做成了一个相知。但是陶榔儿来时,必定要留茶留饭,营门上也没人拦阻,任他走出走进。一日,麻叔谋说道:“难为你日日送来,我甚不过意。你又不肯受赏,我又缺它不得。你何不将这个烹疱法儿,教了我的厨役,也免得你日日奔波,我又吃得安心,岂不两便?”陶榔儿道:“小人情愿日日蒸来,老爷不必挂心。”麻叔谋道:“我如今在宁陵地方开河,你好送来,再过几时,我开到别处去,你如何送得许多?羊倒舍得,一个蒸羊的方儿,倒恁般舍不得。”陶榔儿道:“不是小人舍不得,只是这方儿有些干系;说破了,若提防不密,不独小人有祸,就是老爷也有几分不便。”麻叔谋笑道:“一个蒸羊方儿,又不是杀人做贼,怎么连我也不便。”陶榔儿道:“老爷便与不便,小人也不得知,只是小人委实不敢说破。”麻叔谋道:“你若不说,连许多时献蒸羊的好意都是虚了。”
陶榔儿沉吟了一歇,说道:“老爷毕竟要小偏差,须求退了左右。”麻叔谋笑道:“乡里小人,不知世事,这等胆小!”因对左右说道:“也罢,你们就都出去,看他说些什么?”左右连忙避出。陶榔儿见众人都出去,便把眼揉一揉,假作悲伤,先哽哽咽咽的哭将起来。麻叔谋道:“我问你蒸羊方儿,你为何啼哭?”陶榔儿含泪说道:“老爷,哪有蒸羊方儿,只有个蒸小孩子的方儿。”麻叔谋听见蒸孩子,便大惊失色道:“怎么蒸孩子?”陶榔儿道:“实不敢瞒老爷,前日初次来献的,就是小人的亲生儿子,今年才三岁。因闻得老爷喜吃羊羔,故假充羊羔来献。后来家中没了,其余都是各乡村偷盗来的。”麻叔谋道:“胡说!小孩子可是轻易杀的,我不信你谎言!”陶榔儿道:“小人怎敢在老爷面前说谎!偷盗的人家姓名,小人都有一本帐,记得清清白白,就是孩子的骨榇,现今都在。老爷如不信,只消差人去看便知。”
麻叔谋听见是真,心下也有几分惊惧,因说道:“我与你素不相识,又无统属,你何苦干此惨毒之事,取悦于我?”陶榔儿道:“小人的苦情到此田地,也隐瞒不得了。小人一族有百十余丁人口,都共着一所祖坟;这祖坟曾被仙人题破,甚是灵验。若坟上动了一块砖,一块土,小人合族便或灾或病,害得七损八伤,只从新收拾好了,方才免得。今不幸这祖坟恰恰在河道界限中间,这一掘去,小人合族百丁,料应都是死了。欲要恳求老爷,苦于无门而入,故小人情愿将幼子杀了,充作羊羔以为进身之地。今侥天之幸,得蒙老爷青目,也是千载奇逢,只求老爷开天地之恩,将河道略委曲得三五丈地,便救了小人合族百十余条蚁命。”说罢,又呜呜的哭倒在地。
麻叔谋心中暗想道:“此人为我害了许多性命,也是绝后之计。若不依他,他是亡命之徒,拼着一死,一顿猖狂起来,真有几分不便。”又想着小孩子的滋味甚美,若绝了,便再吃不成。因说道:“保护祖坟,便要违背圣旨,实是难事。但念你情意十分殷勤,不得不为人保全了。只是这蒸羊羔,我须缺他不得。”陶榔儿道:“老爷既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