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公人,哭泣不一,说:「两位哥在上,我打了一场屈官司,身上分文没有,寸布皆无。要凑些脚步钱与二位,无处所凑。望你可怜见,押我到我家主家处,有我的媳妇儿,并衣服箱笼,讨出来变卖了,致谢二位,并路途盘费,也讨得一步松宽。」那两个公人道:「你好不知道理。你家主西门庆既要摆布了一场,他又肯发出媳妇并箱笼与你?你还有甚亲故?俺每看阴师父分上,瞒上不瞒下,领你到那里胡乱讨些钱米;勾你路上盘费便了。谁指望你甚脚步钱儿?」来旺道:「二位哥哥,你只可忴引我先到我家主门首,我央浼两三位亲邻,替我美言讨讨儿,无多有少。」两个公人道:「也罢,我每押你到他门首!」这来旺儿先到应伯爵门首,伯爵推不在家。又央了左邻贾仁清、伊面慈二人,来西门庆家,替来旺儿说念,讨媳妇箱笼。西门庆也不出来,使出五六个小厮,一顿棍打出来,不许在门首缠绕。把贾、伊二人,羞的要不的。他媳妇儿宋惠莲在屋里瞒的铁桶相似,并不知一字。西门庆吩咐:「那个小厮走漏消息,决打二十板。」两个公人,又押到丈人家,卖棺材的宋仁家。

  来旺儿如此这般,对宋仁哭诉其事,打发了他一两银子,与那两个公人一吊铜钱、一斗米、路上盘缠。哭哭啼啼,从四月初旬,离了清河县,往徐州大道而来。这来旺儿又是那棒疮发了,身边盘缠缺乏,甚是苦恼。正是:

  「若是苟全痴性命,  也甘饥饿过平生。」

  有诗为证:

  「当案推详秉至公,  来旺遭陷出牢笼;

  今朝递解徐州去,  病草凄凄遇暖风。」

  不说来旺儿递解徐州去了,且说宋惠莲在家,每日只盼他出来。小厮一般的替他送饭,到外边众人都吃了,转回来。惠莲问着他,只说:「哥吃了。监中无事,若不是也放出来了,连日提刑老爹没来衙门中问事,也只在一二日来家。」西门庆又哄他说:「我差人说了,不久即出。」妇人以为信实。一日,风里言风里语,闻得人说:「来旺儿押出来,在门首讨衣箱,不知怎的去了。」这妇人几问众小厮每,都不说。忽见钺安跟了西门庆马来家,叫住问他:「你旺哥在监中好么?几时出来?」钺安道:「嫂子,我告你知了罢,俺哥这早晚到流沙河了。」惠莲问其故。这钺安千不合,万不合,如此这般:「打了四十板,递解原籍徐州家去了。只放你心里,休题我告你说。」这妇人不听万事皆休,听此言是实,关闭了房门,放声大哭道:「我的人嚛!你在他家干坏了甚么事来,被人纸棺材暗筭计了你!你做奴才一场,好衣服没曾挣下一件在屋里。今日只当把你远离他乡,筭的去了。坑得奴好苦也!你在路上,死活未知,存亡未保,我如今合在缸底下一般,怎的晓得?」哭了一回,取一条长手巾,拴在卧房门揝上,悬梁自缢。不想来昭妻一丈青住房,正与他相连,说:后来听见他屋里哭了一回,不见动静。半日,只听喘息之声。扣房门,叫他不应。慌了手脚,教小厮平安儿,撬开窗户拴进去。见妇人穿着随身衣服,在闩椎下正吊得好。一面解救下来,开了房门,取姜汤撅灌。须臾,攘的后边知道,吴月娘率领李娇儿、孟玉楼、西门大姐、李瓶儿、玉筲、小玉都来看视。见贲四娘子儿也来瞧,一丈青搊扶他,坐在地下,只顾哽咽,白哭不出声来。月娘叫着他,只是低着头,口吐涎痰,不答应。月娘便道:「原来是个傻孩子!你有话只顾说便好,如何寻这条路起来?」因问一丈青:「灌些姜汤与他不曾?」一丈青道:「纔灌了些姜汤吃了!」月娘令玉筲扶着他,亲叫道:「惠莲孩儿,你有甚么心事,越发老实叫上几声,不妨事。」问了半日,那妇人哽咽了一回,大放声,排手拍掌哭起来。月娘叫玉筲扶他上炕,他不肯上炕。月娘众人劝了半日,回后边去了。止有贲四嫂同玉筲相伴在屋里。只见西门庆掀帘子进来,也看见他坐在冷地下哭泣。令玉筲:「你搊他炕上去罢!」玉筲道:「刚纔娘教他上去,他不肯去。」西门庆道:「好襁孩子!冷地下冰着你,你有话对我说,如何这等拙智?」惠莲把头摇着,说道:「爹,你好人儿!你瞒着我干的好勾当儿,还说甚么孩子不孩子!你原来就是个弄人的刽子手!把人活埋惯了;害死人,还看出殡的!你成日间只哄着我,今日也说放出来,明日也说放出来,只当端的好出来。你如要递解他,也和我说声儿。暗暗不透风,就解发远远的去了;你也要合凭个天理,你就信着人,干下这等绝户计。把圈套儿做的成,你还瞒着我!你就打发,两个人都打发了。如何留下我做甚么?」西门庆笑道:「孩儿,不关你事。那厮坏了事,难以打发你;你安心,我自有个处。」因令玉筲:「你和贲四娘子相伴他一夜儿,我使小厮送酒来你每吃。」说毕,往外去了。贲四嫂良久扶他上炕坐的,和玉筲将话儿劝解他,做一处坐的。只见西门庆到前边铺子里,问傅伙计要了一吊钱,买了一钱酥烧 ,拿盒子盛了。又是一瓶酒,使来安儿送到惠莲屋里,说道:「爹使我送这个与嫂子吃。」惠莲看见,一顿骂:「贼囚根子!趁早与我都拿了去,省的我摔一地!大拳打了这回,拿手摸挲!」来安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