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骂道:「贱妇!你哄的我女儿与你儿子成了婚姻,敢笑我杀不得你的孩儿?」取刀向床头砍去,随手而落,血溅数步之远。正是:

  「三尺利刀着顶上,  满腔鲜血湿模糊!」

  月娘见砍死孝哥儿,不觉大叫一声。不想撒手惊觉,却是南柯一梦。諕的浑身是汗,遍体生津。连道:「怪哉!怪哉!」小玉在旁,便问:「奶奶怎的哭?」月娘道:「适间做得一梦不祥!」不免告诉了小玉一遍。小玉道:「我倒刚纔不曾睡着,悄悄打门缝见那和尚,原来和鬼说了一夜话!刚纔过世俺爹,五娘、六娘,和陈姐夫、周守备、孙雪娥,来旺儿媳妇子、大姐,都来说话,各四散去了!」月娘道:「这寺后见埋着他每,夜静时分,屈死淹魂,如何不来?」娘儿们也不曾说话。不觉五更鸡叫,吴月娘梳洗面貌,走到禅堂中礼佛烧香。只见普静老师在禅床上高叫:「那吴氏娘子,你如今可省悟得了么?」这月娘便跪下参拜:「上告尊师,弟子吴氏肉眼凡胎,不知师父是一尊古佛。适间一梦中,都已省悟了!」老师道:「既已省悟,也不消前去。你就去,也无过只是如此,倒没的丧了五口儿性命!合你这儿子有分有缘,遇着我,都是你平日一点善根所种。不然定然难免骨肉分离!当初你去世夫主西门庆,造恶非善。此子转身,托化你家,本要荡散其财本,倾覆其产业,临死还当身首异处!今我度脱了他去,做了徒弟。常言:「一子出家,九祖升天!」你那夫主冤愆解释,亦得超生去了。你不信,跟我来,与你看一看。」于是扠步来到方丈内,只见孝哥儿还睡在床。老师将手中禅杖,向他头上只一点,教月娘众人。忽然翻过身来,却是西门庆,项带沉枷,腰系铁索。复用禅杖只一点,依旧还是孝哥儿,睡在床上。月娘不觉见了放声大哭,原来孝哥儿即是西门庆托生!良久,孝哥儿醒了。月娘问他:「如今你跟了师父出家,在佛前与他剃头摩顶受记。」可怜月娘扯住恸哭了一场,干生受养了他一场。到十五岁,指望承家嗣。不想被这个老师幻化去了!吴二舅、小玉、玳安,亦悲不胜。当下这普静老师领了孝哥儿,起了他一个法名,唤做明悟,作辞月娘而去。临行分付月娘:「你们不消往前途去了。如今不久番兵退去,南北分为两朝,中原已有个皇帝。多不上十日。兵戈退散,地方宁静了,你每还回家去,安心度日。」月娘便道:「师父,你度托了孩儿去了,甚年何日,我母子再得见面?」不觉扯住,放声大哭起来。老师便道:「娘子休哭儿的,那边又有一位老师来了!」哄的众人扭颈回头,当下化阵清风不见了。正是:

  「三降尘寰人不识,  倏然飞过岱东峰!」

  不说普静老师幻化孝哥儿去了。且说吴月娘与吴二舅众人,在永福寺住了那到十日光景,果然大金国立了张邦昌在东京称帝,置文武百官。徽宗、钦完两君北去。康王泥马度江,在建康即位,是为高宗皇帝。拜宗泽为大将,复取山东、河北,分为两朝。天下太平,人民复业。后月娘归家,开了门户,家产器物,都不曾疏失。后就把玳安改名做西门安,承受家业,人称呼为西门小员外,养活月娘到老,寿年七十岁,善终而亡。此皆平日好善看经之报也,有诗为证:

  「闲阅遗书思惘然,  谁知天道有循环,

  西门豪横难存嗣,  经济颠狂定被歼;

  楼月善良终有寿,  瓶梅淫佚早归泉,

  可怪金莲遭恶报,  遗臭千年作话传!」

  金瓶梅词话卷之一百回(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