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在这里撞见叔叔!」那韩二道:「自从你爹娘上东京,我没营生过日,把房儿卖了,在这里挑河做夫子,每日觅碗饭吃。既然如此,我和你往湖州寻你爹娘去。」爱姐道:「若是叔叔同去,可知好哩!」当下也盛了一碗饭,与爱姐吃。爱姐吃了一口,见粗饭不能下咽,只吃了半碗就不吃了。一宿晚景休题过。到次日天明,众夫子都去了。韩二交纳了婆婆房钱,领爱姐作辞出门,望前途前进。那韩爱姐本来娇嫩,弓鞋又小,身边带着些细软钗梳,都在路上零碎盘缠。将到淮安上船,迤里望江南湖州来。非止一日,抓寻到湖州何官人家,寻着父母,相会见了。不想何官人巳死,家中又没妻小,止是王六儿一人,丢下六岁女儿,有几顷水稻田地。不上一年,韩道国也死了。王六儿原与韩二旧有揸儿,就配了小叔,种田过日。那湖州有富家子弟,见韩爱姐生的聪明标致,多来求亲。韩二再三教他嫁人。爱姐割发毁目,出家为尼姑,誓不再配他人。后年至三十二岁,以疾而终。正是:

  「贞骨未归三尺土,  怨魂先彻九重天。」

  后韩二与王六儿成其夫妇,情受何官人家业田地,不在话下。却说大金人马,抢过东昌府来,看看到清河县地界。只见官吏逃亡,城门昼闭,人民逃窜,父子流亡。但见:烟生四野,日蔽黄沙,封豕长蛇。互相和并。龙争虎鬬,各自争强。皂帜红旗,布满郊野。男啼女哭,万户惊惶。番军虏将,一似蚁聚蜂屯;短剑长鎗,好似森林密竹。一处处死尸骸,横三竖四;一攒攒折刀断剑,七断八截。个个携男抱女,家家闭户关门。十室九空,不显乡村城郭;獐奔鼠窜,那存礼乐衣冠!正是:

  「得多少官人红袖泣,  王子白衣行!」

  那时西门庆家中吴月娘,见番兵到了,家家都关锁门户,乱窜逃去。不免也打点了些金珠宝玩,带在身边。那时吴大舅已死,止同吴二舅、玳安儿、小玉,领着十五岁孝哥儿,把家中前后都倒锁了,要往济南府投奔云离守。一来那里避兵,二者与孝哥完就其亲事去。一路上只见人人荒乱,个个惊骇。可怜这吴月娘穿着随身衣裳,和吴二舅男女五口,杂在人队里,挨出城门,到于郊外,往前所行出。到于空野十字路口,只见一个和尚,身披紫褐袈裟,手执九环锡杖,脚靸芒鞋,肩上背着条布袋,袋内裹着经典,大移步迎将来,与月娘打了个问讯,高声大叫道:「吴氏娘子,你看往那里去?还与我徒弟来!」諕月娘大惊失色,说道:「师父,你问我讨甚么徒弟?」那和尚又道:「娘子,你休推睡里梦里,你曾记的十年前在岱岳东峰,被殷天锡赶到我山洞中投宿?我就是那雪洞老和尚,法名普静。你许下我徒弟,如何不与我?」吴二舅便道:「师父出家人,如何你不近道?此是荒乱年程,乱窜逃生。他有此孩儿,久后还要接代香火。他肯舍与你出家去?」和尚道:「你真个不与我去?」吴二舅道:「师父你休闲说,误了人去路儿!后面只怕番兵来到,朝不保暮。」和尚道:「你既不与我徒弟,如今天色已晚,也走不出路去。番人且来不到此处,你且跟我到这寺中歇一夜,明早去罢。」吴月娘问:「师父,是那寺中?」那和尚用手只一指儿,「那路旁便是。」和尚引着,不想来到永福寺。吴月娘认的是永福寺,曾走过一遍。比及来到寺中,长老僧众,都走去大半。止有几个禅和尚,在后边禅堂中打坐。佛前点着一大盏琉璃海灯,烧着一炉香。此时日色衔山时分。但见:

  「十字街,荧煌灯火;九曜庙,香霭锺声。一轮明月挂青天,几点疏星明碧落。六军官内,呜呜画角频吹;五鼓楼头,点点铜壸正滴。四边宿雾。纷纷罩舞榭歌台;三巿沉烟,隐隐闭绿窗朱户。两两佳人归绣阁。双双士子掩书帏。」

  当晚吴月娘与吴二舅、玳安、小玉、孝哥儿,男女五口儿,投宿在寺中方丈内。小和尚有认的,安排了些饭食,与月娘等吃了。那普静老师,跏跌在禅堂床上,敲木鱼,口中念经。月娘与孝哥儿、小玉在床上睡,吴二舅和玳安做一处;着了慌乱,辛苦了底人,都睡着了。止有小玉,不曾睡熟,起来在方丈内,打门缝内看那普静老师父念经。看看念至三更时,只见金风凄凄,斜月朦朦,人烟寂静,万籁无声。觑那佛前海灯,半明不暗。这普静老师,见天下荒乱,人民遭劫,阵亡横死者数极多。发慈悲心,施广惠力,礼白佛言世尊解冤经咒,荐拔幽魂,解释宿冤,绝去挂碍,各去超生,再无留滞。于是诵念了百十遍解冤经咒。少顷,阴风凄凄,冷气飕飕。有数十辈焦头烂额,蓬头泥面者,或断手折臂者,或有刳腹剜心者,或有无头跛足者,或有吊颈枷锁者,都来悟领禅师经咒,列于两旁。禅师便道:「你等众生,冤冤相报,不肯解脱,何日是了?汝当谛听吾言,随方托化去罢!」偈曰:

  「劝尔莫结冤,  冤深难解结。  一日结成冤,

  千日解一彻!  若将冤报冤,  如汤去泼雪。

  若将冤报冤,  如狼重见蝎!  我见结冤人,

  尽被冤磨折。  我见此忏晦,  各把性悟彻。

  照见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