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躲往远山破寺去了。
  到了次日,吴月娘起来,只见躲难妇人越发多了,这几个和尚早已形影不见。那寺外往来兵马,一日何止过去三五千,幸喜各去攻城,不入寺中搜觅。
  月娘便躲在寺里,只吓得胆惊心慌。小玉抱孝哥在怀中,见娘惊慌,也只是哭泣。躲了十余日,眼见得金兵抢过兖东一带地方,撤回汴梁大寨,围困京城去了。真是杀得这百姓尸山血海,倒街卧巷,不计其数。
  大凡行兵的法度,杀的人多了,俘掳不尽,将这死尸堆垛在一处,如山一般,谓之“京”观,夸他用兵有威震敌国之胆,这是古今行兵通例。这金兵不知杀了几百万人民,筑成“京观”十余座而去。但见:
  尸横血浸,鬼哭神号。云黯黯黑气迷天,不见晨辰日月;风惨惨黄沙揭地,那辨南北东西。佳人红袖泣,尽归胡马抱琵琶,王子白衣行,潜向空山窜荆棘。觅子寻爷,猛回头肉分肠断;拖男领女,霎时节星散云飞。半夜里青磷火走,无头鬼自觅骷髅;白日间黑狗食人,有嘴乌争肠肺。野村尽是蓬蒿,但闻鬼哭;空城全无鸡犬,不见烟生。
  不止一日,那些逃难妇女和吴月娘俱白日藏在佛座经柜底下,夜间在香积厨取些剩米就佛前香点起火来,做些稀粥吃了,天未明,依旧又躲伏在黑暗里。后来金兵过尽,渐渐有人行走,那些妇女们各自回家。也有找觅儿女的,也有在死尸身傍找觅丈夫的,俱各去讫不提。
  止剩月娘领着小玉,抱着孝哥,不敢回城。指望遇着熟人,问城里信息,才敢回去。到夜间乌黑黑的一个大空寺,只剩得他两个妇女一个孩子藏在里面。孤孤凄凄,好不苦恼。
  那日正是七月七日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夕,唐明皇与杨贵妃,在长生殿夜半人无私语,生生世世愿为夫妇之辰。吴月娘和小玉,藏在东廊尽头一间伽蓝殿座下,铺些干草,和衣而寝。恰有三更时候,只见月色沉阴,佛灯隐隐,远远听得野外好似鬼哭之声,啾啾唧唧来的渐近,吓得月娘忙推小玉,只是不醒。又见几个枭鸟,在殿脊鸱尾上,叫一阵啸一阵,乱飞一阵。叫的月色无光,阴气逼人,好生害怕。
  吓得吴月娘呆了,不敢出声,凄凄惶惶似睡非睡,隐隐见有一鬼,头戴长枷,腰缠铁索,像是西门庆;一鬼眉弯双月,项锁长绳,恹恹病瘦,娇态堪怜,像是李瓶儿;又有一鬼,披发遮面,血流满胸,像是潘金莲被人杀死时的光景;又有一鬼,浓妆粉面,裸体赤身,娇声宛转,双眉颦蹙,像是春梅姐贪欲失阴而死的光景。
  忽然鸡叫一声,众鬼嚎啕痛哭而去,不见踪影。月娘一觉醒来,惊的浑身都是冷汗。那时有四更天气,万籁无声,一轮明月,正照中天,月娘在睡梦中看得明明白白,真是奇怪。不一时,孝哥醒了,忙叫小玉起来,坐到天明,早有那些逃难的百姓来到寺中找寻妻子。
  恰好玳安前日因被贼赶散,躲在王昭宣府家冰窖里,藏了几日,不敢出来。因兵退了,各处寻觅不见,听得永福寺,躲的妇女甚多,同众人一路寻来,遇见他妻子小玉和月娘母子,大家欢喜不尽,便商量回家。仍叫小玉抱着孝哥,走进城来,到得城中一看,好不惊恐。
  但见城门烧毁,垛口堆平。一堆堆白骨露尸骸,几处处朱门成灰烬。三街六巷,不见亲戚故旧往来;十室九空,那有鸡犬人烟灯火。庭堂倒围屏何在,寝房烧床榻无存。后花园下见人头,厨屋灶前堆马粪。
  月娘进得城来,四下观看。见那城郭非故,瓦砾堆满,道旁死尸半掩半露。到了自家门首,狮子街开当店的门面,全不认得了。大门烧了,直至厅前,厦檐廊下,剩了些破椅折桌,俱是烧去半截。走到仪门里上房门外,虽没烧坏,门窗已尽行折去。厨房前,马粪有半尺深。
  月娘又惊又恸,正待放声大哭。却好作怪,只见一个老妈妈,从他五娘潘金莲院子出来,蓬头垢面,身上又无布裙,倒把月娘吓了一跳。你道是谁,原来乱后逃生的男妇回来,抢拾这大人家的金银财物无主家伙,多有以此起家的。
  月娘忙问道:“你是谁?”那老妈妈也不答应,只见他眼中垂泪,呜呜的哭将起来。月娘上前细看,才认的是老冯,原是西门庆家惯走的马泊六,李瓶儿的旧人。他知西门老爷家富贵多财,有埋在宅里的,他日日来搜寻,不想遇见月娘回家。
  老冯道:“我的奶奶,你在那里躲来,叫我寻了好几日,那里没寻到。”又看着孝哥道:“这还是过世老爷的积德,人家好儿好女拆散了多少,恁娘儿们这样团圆来家,也是你老人家一生行好,没伤天理。”说着就去小玉怀里接过孝哥来抱,那孝哥饿了半日,哭着要吃饭。一时锅灶俱无,哪里讨米去,老冯去腰里取出一个火烧饽饽来,递与孝哥,就不哭了。看着月娘道:“这还是我兵来时带的干粮,没吃了。这几日,都在人家宅子里,寻剩下的米吃,才剩了这一下。”
  一面说着话,月娘走的乏了,都在破屋石台基上坐下,问这人家谁死谁存的信,好不悲伤。老冯又说他在养济院里,亲眼见吴大舅被兵杀了,他一家被掳。月娘听了,大哭一场。老冯又说:“还有许多全了命的,还亏大营催得坚,只在城里扎了三日营,没大搜寻。这些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