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太,还有穷鬼甚多,或是放债坑家,官刑害命,约有百余。那饿鬼中也有好汉,俱在旁不平,揎拳相助的。
  正在吵闹中间,忽见一起官员领着人马过来。这些人闪开条路,在旁站立。但见十数对金甲。红缨马上,各持旗璎络铁钺弓矢。约有三四十队过去了。就是步下兵卒,皆蓝面红发,獠牙巨目。各执铜鞭铁锁,有二十余队过去了。又是文官吏卒,皆幞头皂服,怀抱册籍。二十余员,各安队伍过去了。又是步下兵卒,抬黑漆杠箱二十余杠。走的热汗雨淋,脚奔如飞过去了。才是四对红纱灯笼,各焚檀速,一路香烟。又是笙箫细乐,美女仙童。真是人声悄寂,不动微尘。一顶黄罗伞下白玉辇中,坐定一个执圭垂旒的一尊神道。左右捧剑扇不知多少。正是庄严端正阴天子,总管轮回岳帝君。后面跟的兵将不计其数。玉辇未到,只见这花子虚一干原告,等的将到跟前,一齐喊起。说着冤屈,头顶状词,跪在路旁。东岳帝略一回头,早有马上肩背黄旗的灵官收去了。人马过毕,才知是上界玉帝天尊,召五岳帝君会议宋朝劫运。一去三日才回来。这些人见接了状去,就和阳世间告准了御状的一样欢喜。俱各候旨不提。不知西门庆将来罪案,如何收结。正是清河县中少了个纵欲贪财的狡奸汉。酆都狱里添了个捱刑受罪的恶魔星。
  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奈河桥奸雄愁渡 枉死城淫鬼传情
  浮沤聚散岂为期,零乱花魂风雨吹。
  绣枕余香春梦影,檀槽流韵断肠词。
  难将白雪留苏小,谁借黄金铸牧之。
  我亦多情题恨谱,倾城何必恨蛾眉。
  却说西门庆在阴司未曾定罪。一日同鬼使行到奈河岸边,也要想到东岳府前打听官司。这奈何是北方幽冥大海内流出一般恶水。绕着东岳府前大道,凡人俱从此过。只有三座桥:一座是金桥,是圣佛仙道往来的;一座银桥,是善人孝子忠臣义士、节妇贞夫往来的;又有一座铜桥,是平等好人,或有官声、或有乡评、功过相准的。一到河边,金桥出现即有童子引导。不该上桥的,并不见桥,只是茫茫黑水,血液红波,臭热浊腥。或如冰冷,或如火烧,就各人业因,各有深浅,也有淹到脖顶的,到半腰的,到脚面的,那些毒蛇妖蟒,伸头张口,任他咬肉咂血,那里去回避。当日西门庆到此,一望无边,那得有桥过去?立在岸边,且看这些鬼如何过去。我平生精细,今日好歹寻个浅处。正无奈间,只见一个人走来抱住道:“大官人几时来的?小弟失迎了。”西门庆一看,但见:
  黄花帽半新半旧,白布衫有破有全,一双草履带麻绳,几个铜钱装缕带。闲汉出身,全仗着生前油嘴;凄凉两世,饿不断死后穷筋。恹恹生气犹存,嘻嘻笑容如旧。
  你道是谁?原来常时节。与西门庆穷时拜交十兄弟之数。虽是穷光棍,一生老实无用,只有人骗他的,不会骗人。因此西门庆家也不多去。后来穷极了,亏应伯爵说着,西门庆曾周济他五十两银子。这是西门庆的好处。前年常时节死了,西门庆又助他一棺木。所以今日遇见西门庆,亲热不同。这是人情,即是报应。常时节一把拉住西门庆和鬼使,在路旁一个小小酒店坐下。解下搭膊,内有二百余文小鹅眼钱。即与孟婆,叫打两角酒来。细问西门庆过世原因。说了一遍,眼中流泪,说道:“眼下奈河难过,且休说官司缠账,不知几年才审结,问甚么罪哩。”常时节笑道:“这河是小事,只管吃酒。”酒毕,又是米汤一碗。常时节说:“小弟因在生心直口快,是个闲汉。又认识几个字,记出人名来。阎王就差我随着判官查河。这早晚有官差小船。我寻个法带过河去罢。”西门庆听罢,满心欢喜。忽见上流头一个人,背着个黄包袱,像下文书的。常时节把手一招,那船就到岸边了。伏耳说了几句,那人扬长而去,常时节四下一望,忙叫西门庆下船,伏在舱内。常时节与鬼使摇橹而过棹歌曰:
  今日流来明日流,奈河流到几时休?不信但看船边水,过得河来不回头。
  原来鬼使过河,也不敢登这三座桥。只有一只三舱小舟,往来下文书。常时节与西门庆有些善缘,该得其报,因此平平而过。若无此点善报,河神巡察,风浪大起,也是行不得的。西门庆过了奈河,才待上岸道谢,原来是无底的船。又看那常时节,只见变作怪形鬼面,手执钢叉,照西门庆搠来。吓得西门庆与鬼使顺河而走,不敢回头。找大路走了。
  看官听说,原来孟婆酒饭,俱是迷魂汤。吃了骨肉当面昏迷。何况这一点情缘,缘尽变为路人。正是那阴阳善化处,不在话下。且说这潘金连从武松杀死,归了枉死城投缳司收魂。不得托生。色心不死,每日与王婆和小鬼耍嘴。虽有鬼使日夜巡监,就如阳间坐仓妇人一般。瞒上不瞒下,和人嘲惹。那日忽见有一男鬼,浑身是血,披发遮胸,送往杀命司去。由他司前过,金莲细看道:“怎么像陈姐夫的模样。”赶上问他,只不做声。也说是清和县解来的。金莲心中生疑。又住不上两个月,又见个女鬼甚是标致,上下无甚衣服,裹着个红绫抹胸儿,下面用床破被遮了身体走来。也不带绳索。远远望见,金莲上前抱头痛哭。你道是谁?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