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行至二门外,软壁屏风前面,猛然一见,但觉寒毛生遍体,烈火似烧心。你道甚么模样?但见:
  戴一顶红绒毳帽,上缀一颗胡珠,穿一双绿线皮靴,斜镶四条蜀锦;紫堂色面皮,乌腾腾眉横杀气;黄般眼角,高突突面带凶光;耳垂金环两串,项挂素珠一条;河东吼地大狮王,汉北翻天罗刹女。
  当下粘夫人见梅玉出来迎接,生的千娇百媚,玉软香温,不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高声大骂:“好大胆的淫妇!臭蹄子、歪刺骨、引汉精、九尾狐狸,还敢大模大样、摆得浪浪的来见老娘!你和你那臭忘八捣的彀了。”走上前一把揪住青丝细发,叫一群番婆女将:“快将贱人衣服剥了,我慢慢的安排他!”一个个如狼似虎,扯的扯、剥的剥,只落得贴身紫罗袄儿,闹的哭的乱成一块。
  那孔千户娘子,正预备来见,听的女儿一片声叫皇天救命,往外跑不迭,撞见正打哩。只得上前硼头,撞在地下,遮护他的女儿。粘夫人问时,才知是梅玉的母亲,越添恼怒。即取大棍在手,一顿好打,多亏房主婆来救开,推着走在屋后去了。即时取布衣两件,与梅玉换了,扶在马上回宅去了。孙媒婆正在楼上吃喜酒,二三日不回家,也骗了许多喜钱。见太太到了,唬的钻在床底下,筛糠似地乱颤,哪敢出头。等的太太上马回去了,方才钻出来,一道烟走了。这孔千户娘子,怎肯干休?一直赶往孙媒婆家去,拚命要人,哭出门来,母子不能相顾。在旁观看人,无不嗟叹,说金公子没有主意,坑陷这母子二人。有诗叹曰:
  宝钗重合两无缘,鱼在深潭鹰在天;得意紫鸾空舞镜,传言青鸟怕衔笺。金盆已覆难收水,玉轸长抛不续弦;若问蘑芜窗下遇,遥将红泪洒穷泉。
  原来世上恩仇聚散,荣辱祸福,是有一定的因果,不是偶然相聚的。这梅玉一见粘夫人,便觉有些毛发凛然,十分恐惧;一似前生欠下他的债一般。那夫人见了梅玉,一似积世的夙仇,不知气恨从那里来。就是妻妾不相容,也要慢慢地布摆,岂有一见就凌辱到这样的?自有前因在后,按下不提。
  且说粘夫人,把梅玉扶在马上,蓬头散发,穿着上下布衣,到了宅中。粘夫人正面坐下,叫梅玉跪着,即时剥去底衣,露出白光光脂滑玉润的皮肤来,取过一根马鞭子,不消三推六问,尽力的打了一百。只见皮开肉锭,浑身都是血口子,看了梅玉的香云细发,滚在地下有二三尺长,一时气愤填胸,即取剪刀一把,自己把梅玉的头发剪下,用火烧了。做了一个髡头贱婢,使两个丫头押着,在厨房烧火做饭,到晚来推磨打更。要他活受,不许他死,即时逐往厨房啼哭去了。
  那粘夫人一时性起,忙叫家将:“各处找寻金二官人来,我和他讲话。”那金二官人知他平日的利害,不知走往那里藏躲去了。当时有两个厚友,一个是拓跋公子,一个是完颜舍人,俱是金朝亲戚驸马。因又与金二官人年龄相同,不上二十岁,终日在勾栏里串,是一群狐朋狗党,极相厚的。那一时金二官人不敢往别处去,从后门上了马,走到拓跋家里。一个脸似蜡查般,唬得焦黄。拓跋公子接着,问道:“新人还在楼上,因何不陪他过了三朝,就下楼来?”金二官人只不言语,一似掉了魂的一般。拓跋公子笑道:“想是那话儿藏不住,你家太太有些决撒了。你快实说,我们好救你。”金二官人满眼落泪道:“如此这般。我顾了我走了,不知他母子们怎么受气,央你使人儿去天汉桥王家楼下打听打听。我的人唬破胆了,杀了他也不肯去。”拓跋公子笑道:“待我使人去问一声,哄的人嫁了你,可做不下主儿来,你也要凭天理。”一面使人探听去了。
  不上两个时辰,那人回来说:“太太回宅了,”把梅玉凌辱,剥衣采打,说了一遍。金二官人只是哭,全说不出话来。又听得说差人往各处找他回家问话。向拓跋公子讨出一床被来,蒙头而睡,再不敢出房门去。拓跋公子笑个不住。大家商议无法可救。
  这孔千户娘子走到孙媒婆家里打个粉碎,碰头散发,不住的叫:“皇天杀人!我家与你这老淫妇有甚冤仇?把我女儿坑陷,送到鬼门关上去了。我今死也在你家里。”那左邻右舍,一齐来劝,才知道孙媒图媒钱,骗了他家女儿,嫁在有名母夜叉家,是金营第一个打老公的太岁,谁敢惹他。孔寡妇在孙媒家寻死上吊不提。
  却说梅玉姐受打不过,到了厨房,只在灶前倒卧,浑身是血,抬不起身来,就是寻死自尽。如何得手,又有两个大丫头时刻不离,和他同起同坐。众人见他受此苦楚,也有怜恤的,俱怕太太,谁敢和他说句话儿?怕他死了,送些汤水与他吃。梅玉只闭着两眼不开,没奈何抬他在炕上,朝里和衣而睡。梅玉心中思想:我今断送性命,也是前生命定,自己不想死在这里,我的母亲不知在何处?不觉哽咽失声,满眼泪如涌泉;又怕太太听的,只得暗哭。到了夜半三更,要起来寻个自尽,不觉两手难抬,和衣睡去。忽然见一个人,武官打扮,戴顶将巾,有六十多岁。满口白须,领着个五六岁的孩子,上前问梅玉道:“你跟我家里去罢。”梅玉不敢近前,那孩儿上前,梅玉忙去抱他。只见一个妇人,头挽油髻,面搽铅粉,穿着些惨绿乔红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