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二十,家计原也将就。他的才学,就是第二个蜀中苏东坡,又且生了潘安般貌,真乃翩翩年少,人人都艳羡的。
  他立志要娶个绝世佳人。因此弱冠之年,赤绳尚不知系何处。他性情又极仗义疏财,爱惜朋友,如同珍宝。即如相与个同学秀才丁约宜,就是同胞弟兄,也没他的友爱。不道丁约宜死了,家中是赤贫的,是他走去殡葬,又周恤丁约宜妻子,一切动用都是姚寿之送去。
  他的家产,原只中中,因这些上头,竟穷了,靠着自己才学,卖文为活。一年也寻得好些银子,却仍在慷慨上挥霍了去,再没得多起来,这也不必细表。
  且说成都城内有个富户,姓施,叫施孝立,娶妻尹氏,生下个女儿,唤做莲娘,年二九,美艳异常。
  施孝立从幼教他读书,莲娘天资聪敏,读了几年诗词歌赋,没有一件不会。更兼做出那针指来,又是没有一个人赶得上的。施孝立和尹氏爱惜他如掌上明珠,立意要拣个才高八斗的做女婿。却苦在施孝立自己竟目不识丁,那里辨得出才子不才子。
  一日和尹氏生个计较,叫女儿绣一幅手帕,请那些少年书生题咏,一来显女儿描鸾刺凤的手段与人看,二来就把众人诗词与女儿看,待他自家择婿,不到得错过才子了。
  莲娘得了父母之命,便去打出一个谱来,唤做“倦绣图”。绣一个美人在上面刺绣,却是神思困倦,停着针儿的,因此取这名目。莲娘绣完了,施孝立夫妻便唤个做媒婆的,央他拿到人家,看有年少书生,未曾婚配的,请题咏些诗词。
  媒婆会得意思,把这帕儿常带在身边,走过好些人家,有了诗词,就送去与莲娘看,却只是不中得佳人意。一日,媒婆带到姚寿之家,姚寿之见了问道:“谁家女眷,有这般好生活,真个绣得工致。”媒婆便述施家求诗之意。
  姚寿之道:“看了这副手段,你就不说那话,我也诗兴勃然起来了。”媒婆道:“有好些人做来,都不中选,相公是有名的才子,这番自然叫佳人欢喜,得偕姻眷哩。”
  姚寿之听了,越发高兴。便取一方彩笺,摊在桌上,磨得墨浓,蘸的笔饱,一挥而就,早成了首七言绝句道:
  
  慵鬟高髻绿婆娑,懒向兰窗绣碧荷。
  刺到鸳鸯魂欲断,暗停彩线蹙双蛾。

  媒婆瞎七瞎八,在旁乱赞道:“老身走过好些人家,看那题诗的,字脚也不曾见,先把头颈骨摇得酸了。怎么相公这般容易?我想这个犹如我做媒人,到那高来低不就人家,费了口舌,却仍撮合不来;那两相情愿的,是一说就成哩。”
  姚寿之也不去答应他,看了那帕儿,十分爱慕,又取一幅花笺,续一首来赞那刺绣手段道:
  
  绣线挑来似写生,幅中花鸟自天成。
  当年织锦非长技,幸把回文感圣明。

  姚寿之诗完了,取个封儿封好,递与媒婆。媒婆便拿了到施家来。恰好莲娘独自一个,靠在回廊下栏杆上,看那瓷缸内金鱼。
  媒婆含笑上前,万福道:“恭喜小娘子,老身今日带得潘安、宋玉般的好诗来了,却怎样谢了老身,老身好拿出来。”莲娘笑道:“听了你这话,就晓得那诗又不佳的了。”媒婆道:“却是怎见得?”
  莲娘道:“潘安、宋玉,只是称那貌,你如何赞起那诗来?”媒婆拍手笑道:“多承小娘子指教,是老身欠通了。但这诗确好的,到底要谢谢老身,才好拿出来哩。”莲娘笑道:“果系好时,恕你一向把丑诗搪塞的罪儿便了。”
  媒婆听了又笑,便去袖中摸出那个封儿,递与莲娘。莲娘接来,不就开看,望窗口桌子上轻轻一丢。媒婆见了,去拿来揣在怀中,也不开言,望着外面便走。
  莲娘忙叫道:“却如何又把那诗拿了去?”媒婆回转头来,假做气烘烘的说道:“老身说今日的是好诗,小娘子却认做和前番一样,不值得就拆来看,可不辜负那才子么。老身要把去送还他。”
  莲娘笑谢道:“是我轻量天下人的不是了。你也何必便这般斗气。”
  媒婆方又慢慢地走回来,仍将那封儿放在桌上,莲娘便去拆开来看。
  先见那书法齐整,半行半楷,绝世风神,已是可爱。试读一遍,只觉得眼前一亮,就如准千万粗丑妇女里撞见了个吴宫西子,骤然间倒一句也赞不出。重又把来念一遍,果然言言锦绣,字字珠玑。喜得眉花眼笑道:“不想天下原有这般美才。”
  媒婆见他赞了,便夸口道:“老身说的不错么,却怎样谢老身?”
  莲娘见那锦笺下面落的款道:蓉江姚大年题。对媒婆道:“蓉江,想是姚郎别号,他家里却在何处?”
  媒婆道:“闻得他是我成都有名的秀才,小娘子不晓得么?他家就在东角街上。”
  莲娘道:“原来就是这姚生,果然名下无虚士哩。”
  媒婆在施家,盘桓了半天,见施孝立不在家,便自归去了。莲娘等父亲回来,拿过那诗去道:“孩儿今日得两首上好的绝句在这里了。爹爹你看。”
  施孝立道:“我是看不出的,你说上好,自然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