妗母也不肯饶。所以这些左邻右舍,前里后坊,不惟不肯受他打街骂巷,且还要寻上他的门去。杂役差徭,乡约地方,恼他前番的可恶,一些也不肯留情,丁一卯二的派他平出。虽是毒似龙、猛如虎的个婆客,怎禁得众人齐心作践!于是独自个也觉得难于支撑。
一个女人当家,况且又不晓得当家事备,该进十个,不得五个到家;该出五个,出了十个不够。入的既是有限,莫说别处的漏卮种种皆是,只这侯、张两个师傅,各家都有十来口人,都要吃饱饭,穿暖衣,用钱买菜,还要饮杯酒儿,打斤肉吃,这宗钱粮,都是派在薛素姐名下催征。
当时狄员外在日,凡事都是自己上前,田中都是自家照管,分外也还有营运。以一家之所入,供一家之所用,所以就觉有余。如今素姐管家,所入的不足往年之数,要供备许多人家的吃用。常言“大海不禁漏卮”,一个中等之产,怎能供他的挥洒?所以甚是掣襟露肘。娘家的兄弟,都是守家法的人,不肯依他出头露面,游荡无依。虽然有个布铺,还不足自己的搅缠,那有供素姐的浪费?于是甚有支持不住之意,只得算计要寻到狄希陈四川任所。但只千山万水,如何去得?淮安一路的黄河,是经亲自见过的凶险。如欲不去,家中渐渐的不能度日。
正在踌躇不下,恰好侯、张两个道婆,引诱了一班没家法,降汉子,草上跳的婆娘,也还有一班佛口蛇心,假慈悲,杀人不迷眼的男子,结了社,攒了银钱,要朝普陀,上武当,登峨嵋,游遍天下。素姐闻有此行,喜不自胜,打点路费,收拾衣裳,妆扮行李,回去与龙氏商量,要薛三省的儿子小浓袋跟随。龙氏因路途太远,又虑蜀道艰难,倒也苦苦相留,叫他不去。薛如卞兄弟却肯在旁撺掇,说道:“妇人家出嫁从夫,自是正经道理。丈夫做官,妻子随任,这是分所应为之事,却要阻他不行。理应该去。小浓袋一人不够,此行倒应三弟陪行。”
素姐闻言甚悦。小再冬说道:“我从向日被县官三十大板,整整的睡了三个大月。如今疮口虽合,凡遇阴天雨雪,筋骨酸疼。我还想着再寻第二次?千山万水走到那里,姐姐怀着一肚子的大气,见了姐夫,还有轻饶素放的礼?必定就是合气。姐夫常时还是没见天日的人,又且在家惧怕咱娘家有人说话,凡事忍耐就罢了。他如今做了这几年官,前呼后拥,一呼百喏的,叫人奉承惯的性儿,你还象常时这们作践,只怕他也就不肯依。娘家人离的远,远水救不得近火,姐姐作践的姐夫的极了,姐夫不敢惹姐姐,拿着我杀气,他人手又方便,书办、门子、快手、皂隶,那行人是没有的?呼我顿板子,只说是姐夫小舅子顽哩。我在‘天高皇帝远’的去处,去告了官儿么?他再是狠狠,带姐姐带我,或是下些毒药药杀,或是用根绳勒杀,买两口材妆上。他要存心好,把材捎的回来,对着你娘儿们说俺害病死了,你娘儿们我看来也没有个人替俺出得气的。他要把心狠狠,着人抬把出去或是寻个乱葬冈,深也罢,浅也罢,掘个坑子埋了,或是寻把柴火,把两口棺材放成一堆,烧成灰骨,洒的有影无踪,那魂灵还没处寻浆水吃哩!依我说,姐姐极不该去;不依我说,请姐姐千里独行,我是不敢去的。”龙氏骂道:“贼砍头!强人割的!不是好死的!促寿!你常时叫你去,你待中收拾不迭的就跑。你明是恋着老婆,怕见出门罢了,说这们些不利市的狗屁!那小陈哥吃了狼的心肝,豹子的胆,他就敢这们等的?他做一百年官,就不回来罢?”再冬道:“他回来只管回来,怕你么?”龙氏道:“我问他要人,可他说甚么?”再冬道:“他怎么没的说?他说害病死了。”龙氏道:“我问他要尸首可呢?”再冬道:“他说:‘这是一步的远?活人还走不的,带着两口材走?我已是埋了。’”龙氏道:“我告着问他要。”再冬道:“那做官的人,几个是肯替人申冤理枉的?放着活人不向,替死人翻胎?放个乡宦不向,替老婆出力?我主意定了不去,姐姐就怪我也罢!”素姐道:“我希罕你去!我那个口角叫你去来?好便好;不好时,我连小浓袋还不叫他去哩!我自己走的风响,我少眼没鼻子的,我怕人算计么?”再冬道:“这就是姐姐的郊天大赦!”连忙作揖,道:“我这里谢姐姐哩。”素姐道:“希罕你那两个臭揖!磕头不知见了多少哩!”
再冬既不肯行,定了小浓袋随素姐长往。素姐回家收拾行李去讫。薛三省媳妇再三的打把栏,说道:“人有贵贱,疼儿的心都是一般。三哥害怕不敢去,可叫俺的孩子去呢!俺的孩子多大了?十四五的个奶娃娃,叫他南上天北上地的跑!我养活着几个哩?给人家为奴作婢,黑汗白流,单只挣了这点种子,我宁只是死,叫他去不成!”合龙氏一反一正的争竞。
薛如卞兄弟两个,都不出头管管。龙氏骂道:“呃!您两个是折了腿出不来呀,是长了嗓黄言语不的?听着媳妇子这们合我强,头也不出出儿,蚊子声也挤不出一点儿来,这也是我养儿养女的么!”薛如卞道:“他疼儿的心胜,一个十四五才出娘胎胞的孩子,叫他跟着远去,他女人们的见识,怎么不着极?咱慢慢开导给他,容他慢慢的想,合他汉子商议,他自然有个回转。是不是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