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月精神?侍看月落花残夜,愁杀花前月下人。
(前文意思极雄壮,收笔忽作此衰飒之语,桂仙之死诗之为一矣去。)

当夜赋成花月诗十首,呈与凌氏。凌氏览毕批云:“词华意富,出自天然,无半点着迹。”随问:“桂婵曾赋起否?”桂婵曰:“构思不得,只赋一首,倘欠推敲。烦贤妹与我改订。”桂仙接着一看,只见其诗云:

秋花秋月两相宜,月竞光华花竞姿。
花开月中香满树,月笼花外影交枝。
梅花用落江南梦,桂月花传郢北词。
花却何情月何意,我随花月泛金色。

桂仙曰:“姐姐一首胜吾十首多矣!”凌氏曰:“如此难题,倘能赋成十首,真个奇才,我今再出一题,将花月添一酒字,以显才情。”桂仙援笔亦就时,赋成一首。其诗曰:

摘花浸酒邀明月,借月俦花入酒杯。酒熟对花和月饮,月明携酒赏花开。
    探月弄花酒为主,沽酒寻花月作媒。我欠月前花酒债,不辞花酒月中来。
(桂仙有如此才倩,可谓女中之才子矣。惜乎!其不幸短命死矣,悲哉!)

凌氏一览赞曰;“虽天下才女见之,无不拜服矣!”斯时,月到中天,命丫环设酒赏玩,以竟一夜之欢。

次早,桂仙告辞曰:“吾今归去,苦谏亲哥。倘或见所,二姓失灵有幸;如不肯从,吾亦无颜再与姑毋相见矣。”凌氏曰:“须看景而言,勿以我梁家之事而伤汝兄妹之情。”言罢,桂仙洒泪而别。未知桂仙归家之后,如何谏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中庭上妹子直谏
北沙畔贼匪横行

且说贵兴掘芋归来,于十六夜大宴喽罗。所有凌家子弟诸色人等,咸来追赏月华,贵兴与之交杯。酬酢数巡之后,宗孔大声叫曰:“大爷有话嘱咐。”忽然人人避席,个个低头,贵兴曰:“尔等可于某日在沙上,如此如此。”言罢,转入家庭。诸喽罗闻贵兴所嘱之言,暗记在心。酒罢,众皆散出。

贵兴入至家堂,但见妹子桂仙愁容满面,此时贵兴酒量已有七八分了,靠椅而卧。顷刻沉吟,叫曰:“妹子!(妹子一)汝往梁家何干?归来默默无言?”遂寝。若又少顷,复叫:“妹子,(妹子二)今宵追玩中秋,正好家庭叙话。如何总不做声?”桂仙亦不答。须臾,又叫:“妹子!(妹子三)汝有什么隐情,可备述来,吾能与汝排解。”桂仙反面向壁,逾时连叫:“妹子!妹子!(妹子四)吾与汝本血肉之亲。父母去世,兄妹曾有几人?何以全无答应?”

是时,桂仙正欲劝谏,口仙酩叮,是以未言。后闻说出血肉相亲,承其良心稍动。斯时进谏,或可见听。遂答曰:“哥哥(哥哥一)既知与妹系血肉,其与天来是陌路乎?岂可锄坟、伐木、毁拆他墙,何乃明于我而暗于彼也?”贵兴曰:“他既念亲,如何伤我风水,滞我功名?”桂仙曰:“风水原属渺茫。今日哥哥享百万家财,(哥哥二)或者值他楼房、护卫,且未可知。”贵兴哂而未答。少间,桂仙曰:“古人云:功名承祖泽,风水仗心田。‘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无念,念也。)愿哥哥以先人为念,(哥哥三)何须较长论短?”贵兴鼾声渐作。逾刻,桂仙曰:“曾闻人说哥哥自与宗孔叔父交游。(哥哥四)人咸呼他为虎翼,又名饭匙须。(粤东有蛇名饭匙头,咬人最毒。)窃思其为人也机心叵测。看他两颧高耸,双目歪斜。若与人言,频频瞻顾。(既晓甚舆,又诣柳庄。女风鉴千古一人,奇绝妙伦。)奚异吮瘫舐时之流,丧心亡命之辈,宜亟远之,慎勿所他鼓舞也。”贵兴鼾声大作,移时乃醒。

其妻何氏曰:“姑娘所见不低,深知书理。如今所说,句句是药,字字成金。愿丈夫见纳。”贵兴怒责曰:“好个妒妇!汝说她书理深,便来讽我书理浅不成?先时裕耕堂上,真个酒逢知几千杯少。如今转入来竟然话不投机半句多!”言罢,拂袖而去。

何氏曰:“吾自入嫁以来,所说未尝无理,总不能使他入耳。吾今而后不敢复言。”次妻杨氏、少妾潘氏皆曰:“卦师言他身犯五虎,须要设送方吉。”姑嫂二人不得已,与他禳星拜斗,代他仟悔一番。谁知拜得他颠颠倒倒,恰似豺狼虎豹,惯爱噬人,正是:

佛力不扶无义汉,
神明难化丧良人。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梳。芙渠已谢,杨柳凋零,老北沙田禾大熟,一带鲜黄,分外可爱。

且说天来兄弟出门,家中只有凌氏。一日耕人阿仔慌忙登门来报曰:“凌安人,田禾不好了,今早被一班恶少突然抢割,将小人缚在西寮。皆云贵兴主使,教小人到安人府上,便晓情由。”(序掘芋是实写,序抢割是虚写。文法变换。)凌氏叹曰:“既然被他抢割,我且免租。”阿仔曰:“还有工费、肥料,一岁勤劳,尽在于此!”言罢,眼晕俱红。凌氏心中不忍,抚慰曰:“汝且回去,自有补置。断不使汝小家人吃苦也。”随后该管沙丁亦至报:“田禾被贵兴抢割,实难敌众,弱不胜强,特来报知主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