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西湖之上或有仙女临凡,亦未可知。也有鬼魅害人,假说神仙,或假托邻近女子,迷惑外方之士。那少年不老实之人,往往只道真是仙女,真是邻近女子,与他淫媾,不上几时,精神都被摄去,只剩得一副枯骨。如此等事甚多。我小弟试说一件事与兄听,这是不多几年之事:有一个姑苏吴秀才,也是个少年有才之人,来游西湖,就寓在钱塘门真觉院中。黄昏时候,忽有叩门之声,这吴秀才开门一看,却是一个女子,容貌标致无比,雅淡梳妆,时新衣服。吴秀才问这女子来历,他便道:”是邻近女子,只因郎君日日在奴家门首经过,丰姿俊秀,奴家私心甚是爱慕,要与郎君结为夫妻,不嫌自献,深夜来奔。又恐家人惊觉,只得暂回,改日再来探望。‘说罢,便欲转身而去。那吴秀才淫情勃勃,怎生上门来的买卖,肯放回去。’现钟不打,却又等铸。‘便把这女子一把扯将进来,闭上了门,与他解带脱衣,上牀而睡,行其云雨之事。五更之时,辞别吴秀才出门而去,就像《牡丹亭记》道’秀才休送,以避晓风。‘每每戌时而来,寅时而去。
那吴秀才是个傻的,自以为巫山之遇,放出生平精神,夜夜奉承这个女子不迭。一连过了数月,院中和尚看得吴秀才精神憔悴,面貌清瘦,语言举动失张失智,像着鬼着魅的一般。遂细细盘问,那吴秀才怎生肯说,还恐怕和尚不是好人,乘机奸骗了这个女子,甚是吃酸,再三不肯说出。合院和尚见他瘦得不好,恐日后连累,只得苦苦盘问。吴秀才方吐真情。众和尚大惊道:“果然有此事。前者有一官员带了一个女子才色艳丽,要选充内廷,不意一病而死,就权殡在西廊,已经三年,往往出来迷惑外方之人。相公所遇,定是这个怪物,所以说日日在门首经过。况且此处并无隐居女人,相公快快避去,方保性命;若少迟延,这性命必然休矣!‘吴秀才还疑心不是鬼,牵情割爱,不肯起身。到夜晚于窗间得女子一首诗道:
湖着眼事应非,倚槛临流吊落晖。
日燕莺曾共语,今宵鸾凤叹孤飞。
死生有分愁侵骨,聚散无缘泪湿衣。
寄语吴郎休负我,为君消瘦十分肌!
♀秀才看那字墨色惨淡,方知是鬼写的字,满身冷汗,遂急急起身。怎知那女鬼夜夜梦中不舍,后来毕竟呜呼哀哉了!岂不可惜!所以说西湖之上,时有鬼魅假名冒姓哄人。前车既覆,后车当戒,仁兄不可便信为仙女,坠其术中,迷而不悟,只看吴秀才便是榜样。“
邢君瑞道:“虽有鬼魅,亦有仙女,但要看有缘无缘。小弟曾看书上载得一事,甚为有趣,说唐时王轩极有诗才,游西小江,泊舟在于苎萝山,想西施当日在此浣纱,不知怎生样妙,痴痴呆呆想个不住,因题诗于西施石上道:岭上千峰秀,江边细草春。
今逢浣纱石,不见浣纱人。
王轩题罢,一片精诚感动那当年西子。忽然见西子袅袅婷婷、烟云缥缈,扶石笋而歌道:妾自吴宫还越国,素衣千载无人识。
当时心比金石坚,今日为君坚不得。
子歌罢,便从石边走将出来,邀请王轩入洞房深处。珠宫贝阙,好生华丽,就如天台仙女留刘晨、阮肇一般。恩恩爱爱,美美满满,做了一月夫妻。后来因冥数已完,只得送王轩出来,涕泣相别而散。此事流传已久。后来萧山有个郭凝素,只道西施还肯嫁人,也学王轩走到苎萝山题两句诗在石上,思量打动西子之心。怎当得西子睬也不睬,一毫没有影响。那郭凝素还东瞧西望,盼了一回,不见形迹,好生没兴,只得踽踽凉凉而归。当时有人做首诗儿嘲笑道:三春桃李本无言,苦被残阳鸟雀喧。
借问东邻效西子,何如郭素学王轩!
据这二人看将起来,可见只要有缘。小弟看这女子宛似西子模样,况他说五年相会,此语一定非虚。安知弟非昔日之王轩乎?“贾元虚道:”但愿仁兄为王轩,不愿仁兄为吴秀才也。“二人遂大笑而别。
后邢君瑞游赏西湖已毕,归于太原,却心心念念思量来赴五年之约。果然“窗外日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座间移”,不觉早是五年光景,邢君瑞的哥哥恰好来杭州做太守。邢君瑞拍手大叫道:“真仙女也。鬼魅只知过去,不知未来。‘当期五年,君来守土。’他早已知道了,岂不真是女仙?俺这遭与他准准结为夫妻,同其衾而共其枕,颠其鸾而倒其凤,岂不乐哉!”遂同哥哥到于杭州。哥哥自去行做官之事。君瑞自具一只小舟游于西湖之中,心心念念思量会遇着仙女。那时正值初秋,十里荷花盛开,香风扑鼻,曾有仲殊荷花《念奴娇》词,单道西湖荷花好处:水枫叶下,乍湖光清浅,凉生商素。西帝宸游,罗翠盖,拥出三千宫女。绛彩娇春,铅华昼掩,占断鸳鸯浦。歌声摇曳,浣纱人在何处?
别岸孤袅一枝,广寒宫殿冷,寒栖愁苦。雪艳冰肌,羞淡泊,偷把胭脂匀注。媚脸笼霞,芳心泣露,不肯为云雨。金波影里,为谁长恁凝伫。
话说邢君瑞月明之下,正在荷花中荡来荡去,忽闻得湖浦咿咿呀呀之声,遥见一美人领一青鬟,驾小舟映月而来,举手招这君瑞道:“君瑞真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