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坐,待在下慢慢说来。话说这位孝子姚伯华,生在浙江严州府桐庐县,二十未娶,事父母极孝,昏定晨省,再不肯离父母左右。父母年俱六十余岁,要与伯华娶媳妇,道:“吾父母俱老,早娶媳妇,生下孙儿,以接姚门香火,此吾父母之愿。”伯华禀道:“儿常见人家娶了媳妇,思量他孝顺服事;或是娶着一个不贤惠的,三言四语,添嘴送舌,儿子不察,听了枕边之言,反把父母恩情都疏冷了。世上孝顺的有得几个?不如不娶,父子方得一家。若是娶了,父子便分为两家。以此儿心不愿,且待日后细细访得一个贤惠孝顺的行聘未迟。”伯华说了,父母亦不强他。伯华在家,终日孝顺力田,家道颇是温厚,奉养无缺。果是:万两黄金未为贵,一家安乐值钱多。
话说姚伯华一味行孝,父母年老,膝下承颜顺志,好不快乐。怎知乐极悲生,降下一天横祸。那时正是元顺帝末年,荒淫酒色。哈麻丞相进西番僧以运气术媚帝,帝习为之,号“演揲儿法”。哈麻妹婿集贤学士秃鲁贴木儿又进西番僧伽嶙真于帝,行十六天魔舞,男女裸处,君臣宣淫,群僧出入宫中,丑声闻于外,市井之人,莫不闻而恶之。行省大臣日以纳贿赂为事,多者高官厚爵,少者贬降谪罚,顺帝一毫不知。皇子爱犹识理达腊专好佛书,坐清宁殿,分布长席,列坐高丽、西番僧,道:“谕德李好文先生教我读儒书,多年尚不晓其义,今听佛法,一夜即晓。”因此愈崇尚佛教。凡百官要求超迁的,都以习佛法为由,求西番僧称赞,即转高官,所以当时有口号道:若要高官,须求西番。其昏浊如此。
那时天下也不是元朝的天下,是衙门人的天下,财主人的天下。你道怎么?只因元朝法度废弛,尽委之于衙门人役。
衙门人都以得财为事,子子孙孙蟠据于其中。所以从来道:“清官出不得吏人手。”何况元朝昏乱之官,晓得衙门恁的来,前后左右尽为蒙蔽,不过只要瞒得堂上一人而已。凡做一件事,无非为衙门得财之计,果然是官也分、吏也分,大家均分,有钱者生,无钱者死。因此百事朦胧,天下都成瞎帐之事。以此“红巾贼”纷纷而起,都以白莲教烧香聚众,割据地方,四散抢掳劫掠,杀人如麻,尸横遍野。徐寿辉部下先锋项普略领数千兵蜂拥而来,所过之地,杀人如砍瓜切菜,百姓哭声震天,四散奔走,但见:乱纷纷烟焰蔽天,哭淘淘悲声动地。刀枪凝一片白雪,旗帜晃十里红云。滚滚烟尘,可怜∞数头颅抛满路。凄凄杀气,惜哉几万血肉踏成泥。枪尖上搠着人心,马领下悬挂甲首。干戈队里无复生还,铁马场中只有死去。魂飞天半,男女同作一坑尘。血染山前,老稚并为万壑鬼。
话说这桐庐县在浙江上游,与杭州甚近,那贼兵四散而来,弥山布野,好生利害。各处人民都纷纷逃窜于深山穷谷之中,若是走不快的,尽为刀下之鬼。姚伯华见百姓纷纷逃窜,父母都六十余岁,家事又颇过得,算得“红巾贼”要来抢掳,性命难存,只得急急携了父母,走到阆原山中避红巾之乱。那“红巾贼”到已吃他避过了,怎知又生出一种假红巾贼来。
那时浙江右丞阿儿温沙差三千兵去杀项普略。那项普略是能征惯战之将,兼之阿儿温沙是个极贪之官,专要的是孔方兄,因此赏罚不明,兵心不服。军士并无纪律,才离了杭州,便四散抢掠。那些百姓吃了“红巾贼”的苦,又吃官兵的苦,真是乱上加乱,苦中生苦。两军相交,战得不上数合,官兵身边各怀重资,并无战心,又被项普略肋罗里撞出一彪贼兵来,杀得个罄尽。项普略得胜而回。这些败残军兵,剩得不上百余人,没了主将,回来不得,索性假装“红巾贼”,拿了“红巾贼”失落的旗帜,头上也包了顶红巾,就如《水浒传》中李鬼假做李逵相似,脸上搽些黑墨,手里拿了两把板斧,躲在树林里耀武扬威的剪径,不撞着真正李逵,谁辨他真假。吶喊摇旗,逢人便杀,遇物便抢,把老妇人杀死,少年妇人抢来做压寨夫人,轮流奸淫。人只道是“红巾贼”,谁敢正眼儿觑他?有诗叹道:中原不可生强盗,强盗才生不可除。
一盗既生群盗起,功臣皆是盗根株!
又有诗叹道:红巾原是杀人贼,假说杀贼即红巾。
剪径李逵成李鬼,搽些黑墨便为真。
话说那些假红巾贼到处抢掳杀人,姚伯华父亲只道“红巾贼”去远,方才走出招呼儿子。怎知假红巾贼正到,被他一把拿住。他母亲在树林中见丈夫被贼人拿住,登时走出,取出袖中金银首饰,送与贼人,以为买命钱。那贼人收了金银道:“钱财也要,性命也要。”说罢,便把这老两口儿,从山崖上直攧将下来。
山下新添枉死鬼,孝子何处觅双亲。
话说姚伯华父母双双被贼人攧死,那时姚伯华从乱军中失散了父母,各人挨挤,纷纷乱窜。伯华四处寻觅喊叫,并不见影,心下慌张,不顾性命抓寻。当夜在星月之下遍处徘徊顾望,竟无踪迹。次日贼人稍退,伯华心焦,走投没路,大声痛哭,竟至血泪流出。果然孝感天地,那时贼锋未已,谁敢行走?四野茫茫,并无一人可以问得消息。伯华只得望空祷告天地道:“我父母何在,万乞天地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