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是慈安哭说:“不用闹了!皇上已是咽气了。”
  慈禧这才过来,猫儿哭老鼠,放些悲声。
  那孝哲后本蓄意殉夫,一时不及转身,认准个柱子,便一头撞去。好个昌寿公主,眼尖手快,瞧着孝哲后身子一弯,头顶一低,拦腰一把抱住,先是公主跌坐下去,孝哲后也就跌坐在公主身上。喘息略定,昌寿公主便叫声:“我的后母,我的嫂嫂,你千万不要如此!你是个双身人,将来生下阿哥,要算皇上的嫡脉。你这些苦楚,我回去告给我爹听,请他老人家拿出主张,总叫你不受凌辱。”
  孝哲后听了这句暖人心的话,忙抽了一口气说:“我的死活,总看皇叔的做手如何,一切哀恳我姐姐。”
  说罢,站起身来,昌寿公主也扶着柱子起立,踅过御床,皇上是一灵不昧,早已龙御上宾。此时恭亲王奕訢,醇亲王奕譞,礼亲王世铎、军机大臣李鸿藻、翁同和,早已闻信入宫。诸位,别个皇上临终,总有一番遗嘱,两三个顾命大臣,独有同治帝宾天的时候,宫里闹得鸦飞鹊乱,几个旗婆子,哭得烟雾交加。若论顾命大臣,那就要算李鸿藻了,无如这个李鸿藻,利禄熏心,畏首畏尾,皇上恳托他的事,他总不能办到,不但不能办到,还要在慈禧那边献勤。这种取巧法门,我这部小说中,却先后两见,这次李鸿藻辜负同治帝,后来袁世凯辜负光绪帝,萧规曹随,无独有偶,岂不是个天造地设吗?
  闲话少絮。慈禧见着一班亲王大臣哭临,忙挤出一副急泪,大放悲声说:“宗社不灵,皇家薄福,皇上正在英年,又遭此大变,今日仓猝之中,不能定议,且时候不早,诸事纷乱,明早一准在养心殿,是在朝满汉人员,文武百官都要齐集,一个不能躲开。”
  恭亲王奕訢等连连答应几声是是。好个昌寿公主就借着大行丧事,同父亲接谈接谈,暗暗说些紧要,恭亲王只是点首。一会工夫,亲王大臣退了,慈安、慈禧各自回宫,这里孝哲后同慧妃懿妃伴灵,并留着昌寿公主,无庸交代。
  到了次日黎明,那养心殿上,已黑压压地聚集多人,什么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八分公,同那军机大臣,六部九卿,翰詹科道,无不宁心静气,鹄候议事。不多一刻,慈安慈禧已是驾到,大家行过常礼,两宫并坐。慈安心下盘算,方欲提出恭亲王的儿子载澍。诸位,我要趁此交代一句,恭亲王原有三个贝勒,长载润,次载澍,又次载瀓。那载瀓因同同治帝冶游,好穿绣花黑衣,被恭亲王责打,用铁链子锁了,后来也是杨梅结毒,陡发天花送命。载润比同治帝大一岁。载澍比同治帝小一岁,慈安拟立载澍,倒是体贴儿媳的意思,不料这句话才到,嘴边,慈禧忙用话割断,高声发言说:“现在皇后虽属怀孕,未知何日诞生,今日召集计议,就是目前储嗣问题。”
  恭亲王第一个领班,他的位望极高,分际极密,昨晚听他格格昌寿公主说话,因这慈禧欺负后太甚,不由得忿火中烧,当即放响声音说:“大行皇上,是个中兴令主,皇后又极其贤明,今日皇后没有怀胎,自然是别谋储位,闻说皇后有孕,行将足月,咱们且秘不发丧,一俟皇后坐蓐临盆,如果生下皇子,理应嫡派嫡支,承嗣大统,万一生女,再议旁支入继不迟。”
  这一句话还未讲完,大家凭着良心,无不极口称是。此时慈禧后不慌不忙,抬起玉手一摇说:“恭王所议,未当无理,大行皇上是我所生,我岂不愿嫡派嫡支,承嗣大统?但左宗棠剿回未平,云贵一带,又有回匪杜文秀、马连升等,聚众起事。诸位都是有经验的,如说朝廷秘不发丧,一张纸,怎么能包得住火?且皇后生产,未知何日,生男生女,更不可预定。以我看来,此议断不能行。”
  军机大臣李鸿藻,当下顺着慈禧意旨,忙说:“这虚浮不实的事,瞒得过一时,却瞒不过久远,还是赶定储位的好。”
  慈安这时却不能忍耐,唧唧哝哝地说:“据我的意思,恭王公忠为国,辈分最亲,功劳较大,以嫡派近支而论,莫如立他儿子载澍。”
  这一句未及讲完,恭亲王早跪地碰头,连称不敢。诸位,这慈安如拿定主张,讲出一个应该承继的道理,不怕慈禧再奸再猾,这件议案,倒未易打消,无如慈安短于口才,拙于强辩。恭王只是碰着响头,慈安只是顿口无语,慈禧登时把手一摇说:“这事不可勉强,恭王既不愿意,还得另提。”
  说着把一双眼睛,瞧着载淇。慈安又趁势发言说:“载淇的儿子溥伦,我看也很好的,依着承袭的顺序,用溥伦做个大行皇帝嗣子,这倒没有推敲。”
  当下载淇听了,也就跪地碰着响头,口称不敢。慈禧这时,拿出她全副精神,看家虎的本领,当下把脸色一沉说:“这皇帝的宝位,大清国的江山,不是随随便便,当做送礼个盒子托销的。那溥伦是载淇之子,载淇是出嗣奕譓,算个家嗣,咱们将就点把溥伦入继大统,岂不叫奕譓无后吗?这事却不妥当。”
  恭亲王忙着抗声说:“以臣看来,却是妥当之至。古今来以兄传弟,终属牵强,以父传子,方为正当。如说溥伦是已经出继过房,不应入承大统,那明英宗不是出继过房吗?他如何能入承大统?凡事得个先例,咱们就可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