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要晓得猛虎出山,腥风四起,怒鲸跋浪,海国将沉,一座广州城,早已城门紧闭,吊桥高扯。可怜那个郑制台,佛珠子是捏断了,木鱼子是敲破了,因为高喊佛号,喉咙嗓子是喑哑了。风吹草动,一日数吁短叹,咂嘴摇头。惟有兰儿举止如常,轮一轮手指说 :“拜去的折子,该批回了 。”正踌躇间,廷谕已到。承恩公忙排香案,恭读御批 :“既系病重,准其开缺就医,钦此。
  ”这当儿,承恩公仿佛是释了千斤重负,多时不见笑容,忽咧着嘴向他婆子说 :“这回玩意儿,不是兰儿的主张,哪里还有今日?快点快点!你可帮助我掳掇大箱小栊的,就此收拾起来。
  赶得着明日动身就是,明日赶不着,就是后日 。”话未说完,兰儿早插言说 :“咱们虽是明公正气的回京,但这兵荒撩乱,到处教匪,粗笨物件不宜携带,拣那细软值钱的打叠几只箱栊,秘密溜出这广州城,沿途还要防备些汉奸耳目 。”承恩公忙跺着脚说 :“是呀是呀!兰儿高见是不错的 。”话休烦絮,一面 七手八脚的包衣管家掳掇一切,一面由杜福雇好船只。旗人权力是大的,虽在戒严吃紧期间,都还呼应得灵,不上两日,早将交代办清,由广州将军那边派人接收一切。
  从此承恩公遂脱了驻防关系,取路回京,有水路就坐船,没水路就雇车起旱。这时候烽烟不靖,伏莽聚生。才过了仙霞岭,到得福建邵武府的边界,地名叫做黄村。这村庄险僻非常,西山的日头,已奄奄沉没,树林子里鸟雀,叫些怪声,很是怕人。依兰儿个意思,还要趱行一程,赶个大大镇市歇宿。承恩公摇着双手说 :“什么刀山剑岭,咱们都爬过来了。俗说:死生有命,万事由天。我总借着你的福气,遇事化险为夷,转凶逢吉此时我实在困乏极了,就在这里找个宿头,多给人家几个钱文,怕有意外,夜间大家放醒睡点 。”一众包衣管家,听见主人这几句话,不等吩咐,早是寻房屋的寻房屋,押车载的押车载。恰巧黄村有个黄姓人家,前到后有三进屋子,听说是位官宦,要歇宿这里,忙忙出来招待,腾出房间,让开床铺,实腾腾挤满一屋。承恩公急不暇择,就夫妻子女占住一所宽大房间,其余仆婢闲杂人等,胡乱的将就住下。房主人姓黄叫做黄文钰,年纪有四十来岁,生得獐头鼠目,有两撇胡子,嘴里操着闽音,蛮声鴂舌,和人讲话,大家都不明白。上灯以后,掳掇些酒肴出来,承恩公也不管对味不对味,便将将就就地吃个一饱。兰儿瞅着眼向桂祥说 :“阿哥,你今夜是要放明白些,招呼杜福他们,不可大意 。”桂祥笑说 :“咱们知道 。”话虽如此,沿路上辛辛苦苦,得着个打盹所在,哪能提防了许多。
  一到二更时分,东边的人眼也乜了,西边的人头也斜了。老夫妇和蓉儿早躺在床上,呼呼的竟入睡乡了。
  桂祥初尚挣扎,瞧见大家打盹,他也就伏在桌上。兰儿无可奈何,只得在行箧中取本书出来,剔去烛花,随意翻看了几 页,耳朵旁边忽地送过一起胡哨声,心知有异,忙抬身走至哥子跟前,伸手把桌子狠狠的一拍。桂祥冒冒失失的嚷说 :“强盗来了吗?”用手只在眼睛皮子上揉擦。兰儿也就高声说 :“你……听见吗?”话未讲完,兰儿先踅过床前,用手把承恩公夫妇一推,嚷着 :“快起!快起 !”就在床角提了一个小拜盒,更不迟疑,一溜烟跑过后院子去了,这且不提。
  这里承恩公夫妇一骨碌爬起身来,灯下瞧见桂祥,早是索索个抖战。这个当儿,屋前屋后,已是大踏步的声响,不消说得,两扇大门,早被石块冲开,当先闯进一个胖都都的大汉:粗眉暴眼,长着一脸的横肉,头上扎裹着红绸子,手拿一柄三尺来长三寸来宽的钢刀,好似凶神附体,嘴里嚷说 :“哪里来的幺幺,还不恰恰快的献宝 !”后面一干人马,也就蜂拥而上。
  桂祥挣扎着拦住房门,嘴里迸出一个字 :“谁呀?”这谁字还没出口,那位胖都都的钢刀尖口,早逼着桂二爷个颈项脖子。
  桂祥一吓,早把个头一扭,扑通往地下一跪强着舌头说 :“是大……王。饶命 !”接着佟佳夫人颤巍巍地说 :“咱们有的大小箱栊,听凭朋友们搬取 。”那胖都都的头脑说 :“你这婆子讲的话,倒还爽撇 。”忙把左手一招 :“兄弟们进来搬呀 !”
  不消说得,早上来些个红绢缠头,带着明晃晃的刀枪的人,七手八脚地闯入房间,把所有的大箱小栊,一箍脑儿总搬运出去。
  此时是七月天气,暑热未尽,大家穿的衣裳,无非是靠绸单绢,剥无可剥。如在严冬,穿些细毛紫貂,那就靠不住得很了。
  在下顺手来交代:这胖都都个首领,姓黄名文金,凶悍异常,绰号黄老虎,同房主人那个黄文钰,算是堂房弟兄。承恩公安顿这边,那黄文钰早鬼鬼祟祟的给信与他。他也在白莲教下受过姓洪的姓杨的秘密扎付函件,所以一伙的人,都用红绢扎头,蓄起毛发,后来在太平天国,居然封做堵王,不有特别 的本领,特别的行情,何能到此!此是后话。这日打劫些大箱小栊,还亏着桂祥跪地求饶,那佟佳氏太太讲了两句漂亮的话,保全一家生命。当下一个胡哨,那黄老虎便带领着一伙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