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贾珠忙拦住道:“你就领了他们,都抬到衙门里去罢,等我回去按着分儿分就是了。”焦大答应了,便领了抬箱的人径自去了。贾母道:“我们出来了大半天了,也该回去罢。”贾珠道:“这里给老太太预备下点心了,请老太太和他二婶娘吃些东西。进了城,就往七十二司去看看,再回衙门,免得出出进进的。”贾母道:“既这么着,就把点心拿来罢,天气也不早了。”于是,贾珠教潘又安掇了四盘点心上来,是一盘桃花烧卖,一盘水晶包子,一盘鸡油卷子,一盘牛奶饽饽。司棋接了进去,贾母和凤姐略吃了些,又喝了一碗燕窝汤。贾母便吩咐司棋拿了下去,“你们吃了罢”。司棋答应,撤了下去。
不一时,便伺候贾母、凤姐上轿,凤姐又叫秦锺随在他的轿旁,便于问话。贾珠仍骑引马,一齐进城。顺着大街,但见六街三市,热闹非常。转了几个弯子,早望见王府的正门,气象巍峨。由东角门绕向东夹道,一直绕到府后,忽见一座虎头门,冯渊正在那里手持钥匙等候开门。见他们到了,便把虎头门开了,各自一边回避去了。贾珠下了马,命轿夫落下轿,司棋、鲍二家的搀了贾母、凤姐在前,贾珠、秦锺在后面相随,其余都在外边伺候。
进了虎头门,但觉一团阴森之气侵入肌骨。又见两边廓下一带,房屋绵亘百余间,每一门外站着一个像貌狰狞的恶鬼。贾母见了这般光景,不觉心中害怕,乃向贾珠道:“这个地方有什么可逛之处,看着怪怕人的。”贾珠笑道:“这都是圣人垂教后世,勉人为善的意思。譬如世上的人,显然为恶的,国有常刑,惟有恶在隐微,国法所不能及的,死后必入地狱。所以这头一层地狱,就是王莽、曹操、秦桧这一干人。第二层就是李林甫、卢杞、蔡京这一干人。这些人都是永世千年不得脱生的,其余的罪犯俱是有年限的,年限一满,就放去脱生,或人或畜皆视其罪之轻重,临时分别酌定。这东边一带都是男狱,西边一带都是女狱。老太太既然看着害怕,也不必尽行开看,只拣爱看的看一两处也就是了。”贾母道:“古来的人,我们也不必看他,我们也做不出他们的那样事来,只捡如今世上常有的罪孽看一两处罢了。”贾珠答应,便吩咐鬼卒,把现在的“速报司”的狱门打开。
贾母等进去一看,但觉冷气逼人,里面嚎天动地哭声震耳,也有上刀山的,也有下油锅的,也有剖腹挖心的,也有凌迟支解的,也有碓舂磨磨的,种种凄惨不一而足。贾母见了,惟有合掌念佛,悲怜嗟叹而已。凤姐在贾母背后,吓得粉面焦黄,浑身打战,忙把贾母拉了一把道:“老太太,我不看这个了。你瞧那些男人们赤身露体,血迹淋漓的,又害怕又磕碜。咱们到西边女狱里看看去罢。”贾母点点头儿,正要命贾珠锁门,只听里面有人一声大叫道:“来的不是老太太么?救我一救罢,二嫂子,我再不敢了。“贾母闻言,留神一看,只见阴山背后跳出一个后生来,赤条精光,面黄肌瘦的跪在面前。凤姐眼快,早已瞧见,认得是贾瑞,不由的满脸通红,连忙躲了出去。贾母老眼昏花,看不出是谁,忙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年轻轻儿的犯了什么罪了?”贾瑞哭道:“老太太,不认得孙子了么?我的名字叫贾瑞,家塾里的先生,就是我爷爷。”贾母又仔细一看,这才认出他来了,忙问道:“你是瑞儿么,你犯了什么罪了?你告诉我,等我给你求求你姑老爷,再看你的造化罢。嗳!小人儿家,活着总不肯学好,这会子才后悔了。”贾瑞磕头道:“老太太,你只教我二嫂子开个恩,他说一声儿,我的罪孽就满了。二嫂子,我再不敢了,你怎么躲着走了呢?”贾母不解其意,回头向凤姐道:“你听这个瑞儿小子,怎么要你开恩说一声儿,我也不明白他的话。你到底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了,你可记得他头里是什么病死的?”凤姐红了脸道:“这个老太太说的话,我可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了呢?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病死的。老太太只问他,教他自己说就是了。”贾母道:“你才没听见,他说教你开恩说一声呢么。”凤姐把头一扭道:“他可教我开个什么恩呢,可又教我说一声儿什么呢?”只听贾瑞在内哭喊道:“二嫂子,你饶了我罢,我再不敢了。你可教我把那些话当着老太太说得出口来么?”凤姐道:“罢了,老太太也不必追究他的罪过,只问他改了没有?”贾母未及回答,又听贾瑞在内哭道:“二嫂子,我改了,我改了,我通改了。”贾珠原是极聪明的人,听见他们这些话,忙道:“老太太请出来罢,等我问问他去。”
于是,贾母、凤姐都走了出来,贾珠刚走进去,贾瑞忙拉住哭道:“大哥哥,你救我罢,我冻的受不得了。”贾珠道:“瑞老大,你几时来的,我怎么不知道你在这里呢?亏你是大家子的子弟,我才听见你和你二嫂子说的那些话,你还是个人吗?”贾瑞哭道:“大哥哥,我并没干逆理的事。那年东府里的大老爷生日,我在花园里遇见我二嫂子,我原年轻不懂事,和二嫂子说了两句不知好歹的话,并没别的事。我就是从那一天得了相思病,再没得好就死了的。大哥哥只问我二嫂子就知道了。”贾珠冷笑道:“这是你自作自受,我也管不了许多。“贾瑞又跪下百般的哀告。贾珠道:“你到底是真改,是假改呢?”贾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