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酬酢之处,鱼珠各入怀举觞,尾生以水陆物产不足供馔,书篆数纸,就筵前咒之。空中来二人告曰:“顷奉灵教,取获玉女投壶之酒,又采瑶圃诸蔬果,为下酒物,今并缴进。”即有玉缸盛酒置于庭中,蔬果之属异形,纷陈缸右,梅及鱼珠共尝之,觉飘然有冲举意。饮啖既,偕入大幄坐。梅再拜请仙授,尾生曰:“嬉戏易能也。盍观至道?”鱼言曰:“胸中五岳之蕴,可得闻乎?”梅曰:“先生以尔故,必面命之,爹亦见知可矣!”尾生曰:“观者无发声,但自游戏。”三人诺之,尾生趺坐氍毹中,解衣裸体,以手摹肚腹,嘿咒约百遍,脐中有声,类金井辘轳。饭时,白云满室,梅与鱼珠各相见,而不见尾生。正惊疑间,云净处,不复在幄中,三人乃徙倚道院耳。一书生袖出一笺云:“世人拟崧高维岳之赋,惜不能指点之。”引三人出眺,谓曰:“此嵩山少室前亭子也。”从之小憩,闻山后呼万岁者三。书生曰:“当时以为天子巡幸,偶一闻之。方今圣明在上,继继承承之际,无岁不呼,何揭竿之徒,自取湛族也?”梅惶愧汗浃,鱼嘿然首肯焉。

有顷,山顶仙乐亮,书生谓曰:“中岳帝生天之辰,其驸马都尉自华阴来,为妇翁寿,故宫中为是雅奏也。”三人意殊倦,书生曰:“亭中卧佛石,何不高眠?”三人不觉就石卧,黑甜正酣,陡闻万壑喧,松声豁梦,仰视所历,非嵩少旧游,见伟丈夫冠带如秦时,叱三人曰:“蛮荒莠民,登岱何为者?”三人守尾生戒,不敢答一词。丈夫后一隶呼曰:“谒吾主五大夫而不拜,可乎?”三人同拜,丈夫颜霁,指示登日观峰路,隶自随去之。上峰头,月初从海底涌出,闻有笑语者曰:“东海泱泱,东岱苍苍,观日者昌,见月者亡。”梅始知获罪之深,天齐示谶,暗以手掐珠儿。珠摇手答之。三人寻下山路,天鸡一声,雷雨大作,下方弥望,皆稽天巨浸焉。澎湃上涌,渐至林间,有大蛇浮水至,昂首直视,若欲手援。三人共挽其颈。惟恐皮质过腻滑,无把握处,乌知头骨棱起,拳毛绳绳,身手俱可维系。三人暗喜,以为得真龙提挈也。未几,蛇尾自捎其首,蛇首左右迎,复左右避,三人簸扬于波涛,分无生理。蛇忽登岸。三人踊而下,乃在半岩中,仰不见巅,俯不见麓。遇樵者穿径,不敢问道。樵者怜之,谓曰:“子被魇久矣!斯地为天脊,所谓太行恒山也。死于游岳,徒为馁鬼,盍就吾食?”出芋魁数枚饷之。三人既不敢言,亦何能啖?樵者笑曰:“□哉!拾芋作歌去。”三人迤逦沿山腰行,望见尾生在亭子坐,急奔就乞指迷,神思失据,忘乎不测之当前也。土崩石裂,一落殆不止千丈强云:

绝怜刚恶是强梁,不敢先钦道德章。

运去已无续命缕,愁来转乞返生香。

孤鸣千载祧陈胜,凤至诸侯右楚狂。

封禅书成便焚却,岂教汉武踵秦皇。

数峰何氏诠曰:

歌儿无信,继之以尾生,连而及之。斯之谓连尾生也。

五岳起方寸,块垒未消也;胸中吐五岳,志气毕达矣。且一人胸中,括万物而为功,融群情于不觉,何必五岳之纵横交错,以为如取如携哉。尾生之在圣门,可云充实光辉矣。大而化,圣而神,未之能也。

虞纪四巡,不及中岳,汉呼万岁。惟在嵩山,禽庆遍游,已极凌云之想,非徒逐日之劳。尾生何人,奥衍若此,将胸中自吞夫五岳欤?抑五岳实生于胸中欤?俱不可知。是可于玛师镜外,别成元著之超;亦能于织女机旁,故得又元之妙。

卷之十八  都毛子行阁上诸天



骨董何关性命,死争八百斛胡椒;毛锥便结因缘,生爱十三行法帖。试看当头紫阁,知中书伴食可羞;若论望眼青天,问军国平章何事。

梅与鱼、珠二子,不敢号救,互曳其手。甘为同穴之埋。倏已至地,摸索得一门户。仅容一身,前后连尻走,足疲气颓,地稍广,有天光漏入穴中。碑题古篆,得“玉井”二字,碑下置莲一瓣,状如船。三人隐隐叹息:“船小不能渡我,况莲瓣乎?”忽觉其身渐小,生两翼,化为蜻蜓,轻集于瓣,乃船自浮起,俨如大力负之趋者。顷刻已出井口,是山顶极峻险之所,别置小碣云:“唐昌黎伯韩愈恸哭于此。”俯身下视,恐怖过于坠井时。回顾莲船,不识飘向何地,内顾其身,迥非蜻蜓。且重浊不能举跬步。梅伏地匍匐,鱼珠从之。忽见东南数城郭,旌旄林立,似备兵者。谷中烟尘出没,若子美诗所谓“西山寇盗”者也。山头下一巨人,臂大钺几丈余,横劈山腰。三人所伏山石,平空飞起,耳畔惟闻风雨杂声,移时石不动,则已在高峰矣。出山入山,在梦言梦,赤帻数人前曰:“南岳帝奉敕察罪囚,岛囚亟避!”三人遥见绛节舒霞,火云烧瘴,有卤簿从西南来,遂转林后匿迹。石壁间朱书二十字,下注八字云:

雁回人不回,朱鸟啄黄能。一斛珠成泪,香余宝鼎灰。回雁峰上湘叟醉题。

复转松径,得一处如王者殿廷,实则大兰若也